隆冬时节，天阴得可怕，朔风呼啸着，卷起尘沙，大地灰蒙蒙的一片。以往车马穿梭，热闹非常的陕州官道上连个人影子都看不到，这鬼天气，要不是家里死了人或者拿着救命的药，谁肯出来呢。

朔风中出现了一支马队，马上骑士顶着风沙埋着头疾行，连道路两边的客栈望都不望一眼，马队疾驰着穿过村镇街道，引得龟缩在客栈里的人议论纷纷。

打头跑在队伍最前面的，正是威名赫赫的边关八府巡案、威武大将军田浩，他是被朝廷紧急召回长安述职的。旨意甚急，却没有说明原因，在路过云州的时候，田浩特意略作停留拜访了曹英年，从曹英年那里得到消息，英国公李世病危！田浩猜测这次被召回八成与此有关。如今朝中两大势力，一股以太尉长孙无忌为首，包括各地督抚和大部分六部高官，另一派则是李世为首的先朝元老派，主要势力分布在军界，两派势均力敌，朝局也维持了近两年的平稳。如果李世倒了，那局势将如何变化，田浩心里也没底。

风停了，雪花狂卷着漫天而下，天地混沌成了一体。紧随在田浩身后的王铁柱大声叫道：“大帅，雪大了，城门估计也闭了，我们今晚歇在城郊驿站吧？”

“不成，我们抓点紧，争取今夜进城。”田浩头也不回的吩咐道。

“是！大帅有令，大伙抓点紧，今夜进城！”王铁柱大声冲后面的侍卫吩咐道。

田浩带队赶到长安城下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城门紧闭，城头笼罩在风雪里，寂然无声。随行侍卫扯着嗓子高声冲城楼喊话：“八府巡案、威武大将军田浩奉旨回京，快快打开城门！”

侍卫喊了半天，城上才传来微弱的回应：“城门已闭，不奉旨不能开门，请大将军先回馆驿安歇，明日再进城！”

田浩叹口气，拨转马头，这时候只听城头有人叫道：“田大人稍候。”接着吱吱哑哑一阵声响，从城头放下一个铁栏，铁栏里站着一人，手中打着火把，吊蓝到了地面，田浩才看清楚来人的相貌，原来是西城督尉杜威，此人是田浩草根党的成员。杜威跨出铁栏抱拳说道：“田大人，英国公特意让我在此守候大人，只要大人来了，立即带去见他，请大人跟我一起上城。”

“好！”田浩毫不迟疑的下马上了铁栏，吩咐王铁柱他们明日再进城。杜威向城上摇摇火把，城上绞动铁索，铁栏摇摇晃晃的向上升起。到了城头，杜威低声说道：“田大人，国公大人病重，急着要见你，请随我来。”

两人急匆匆下城骑马赶到国公府，门子见是田浩来了，赶忙往里让，一边朝里面叫着：“田浩大人到了！”

“哦，田大人到了！？”里面传来好几个人惊喜的叫道。

田浩快步进了院门，管家李义迎上来，来不及见礼就拉着田浩的袖子说道：“田大人呦，你可来了，老爷日夜就盼着您呀！”言语中带着悲戚。

田浩快步走着，心下思忖：“看来英国公的病情比想像中严重的多，如此急着见我必是有极重要的事情。”

田浩进到客厅，发现李涵、张勇、廉玉成等几个李世的亲信大臣都在，李世半躺在塌上，他的两个儿子侍立在旁。

田浩上前行礼：“田浩参见英国公大人。”

“田大人快快请起，我父亲还在昏沉之中。”李世的大儿子李伯伦说道。

田浩起身，趋近了探视李世，李世面色惨白，两颊深陷，双目微闭着，右手无力的垂到地上。那个英武豪放的大将军如今已是枯朽垂死之态，田浩看了不由悲从中来。

“田浩！”李世突然大叫一声，下垂的那只手用力扬起来在空中虚抓了一把，双眼猛的睁开直视着前方。

“属下在！”田浩赶紧应道。

李世听了，竟一下坐了起来，转脸盯着眼前的田浩说道：“田浩，真的是你回来了？老夫等你多日了！”

田浩强忍着眼泪顺势扶住李世说道：“我回来了，大人有何嘱咐尽管说来，属下定当遵从。”

“你回来就好，你回来就好啊。”李世将田浩拉坐在塌上，精神似乎一下好了起来。

田浩说道：“与大人分手不过数月，如何就成了这般，属下这里有一棵千年的雪参，明日送过来给大人补身子，徐徐调理很快就好了。”

“唉，天命到了，大罗金丹也是无用。”李世惨笑一下说道。接着他换了严肃的表情说道：“不扯那些无用的，老夫有些要紧话要说给你听。”

“是。”

“老夫蒙先帝器重，结君臣生死之义，一生追随，为了大唐江山呕心沥血，自问对得起的先帝。老夫自觉不久于人世，却万般的放心不下，恐辜负了先帝托孤之情。当今皇上性情柔弱，一心想当个逍遥皇帝，他不似先皇那般雄才伟略，却也在情理之中，时势不同吗。然臣强主弱，乃是乱国的根由，长此下去会让有的人生了篡权夺位的心。依老夫观察，长孙无忌是忠于皇上的，并无反意，老夫当初是误会了他，但老夫依旧处处与他作对，为什么呢？为了不让他生了骄权蔑主的心思！他现在不反，难保将来不反，他本人不反，难保他手下的人不反，日子久了他受人怂恿或者属下趁势造乱说不定就变了。所以老夫处处掣肘只为了持衡，实属无奈。老夫命不久矣，身边诸僚也都是些老人，稍加时日，怕就又成了长孙无忌只手遮天的局面，老夫实在是不安。”

李世停顿喘息了一下，又接着说道：“这两年，你在边关军功显著，政绩昭然，举世瞩目，老夫总算有了可以托付之人。你是当今皇上亲自简拔出来的，又蒙皇上恩宠，屡次超擢晋升，皇上对你恩深义重，你是知恩图报之人，定然会效忠皇上，有你在朝，让长孙无忌他们有所顾忌，这就够了。”

“是。”田浩点头应承，心中感慨，看来李世急着让自己回来，是为了制衡长孙无忌，真是忠贞之臣。

李世接着说道：“你年纪尚轻，前途无量，要学会收敛锋芒，不要与长孙大人他们硬来，只有一条，卫戍长安的军权不能撒手，有这个在，长孙无忌他们就掀不起什么风浪！”

“这？”田浩疑惑的问道，心道：我什么时候有了卫戍长安的兵权了。

“我已经密奏皇上，辞去所掌卫尉大将军和左扑射之职，左扑射我举荐了李涵，卫尉大将军我荐了你。皇上明白我的心思，肯定会批准的。”李世说道，他身体虚弱，连续说了这么多话，连声的咳嗽起来。

田浩赶忙说道：“大人劳累了，先歇息一下，有些事情明日再说不迟。”

“不行，明日就迟了！”李世憋红了脸，猛的咳嗽了两声，用手指着田浩说道：“老夫还、咳咳！还要问你：当初的诺言可曾忘记否？咳！”

“没忘！没忘！属下牢记在心。”田浩赶忙说道。

李世一下松了劲，颓然倒在塌上，闭上了双眼。

“田大人，请这边用茶。”李伯伦让道。

田浩转身，冲李涵、张勇等人团团一揖，然后轻脚走到旁边的椅子坐了。

李涵手捧一个奏章说道：“田大人，明日正是朝会的日子，皇上也要亲临，朝会要议定李大人的接替人选，这才急着调你回来。”

“哦。原来如此。”田浩点头应道。

“这是李大人口述，我执笔的奏章，也算是李大人的遗折，现有我们六人联名上奏，李大人的意思是让田大人也签个名。不过奏章已经封好了。田大人如果不放心，要不要拆开来过过目？”李涵说道。

“不必了，我签名就是。”田浩爽快说道。他的接过奏章，奏章封套上写好了几个名字，在李世的名字下面留了空，显然是给田浩留的。田浩要过笔墨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李涵接回奏章，这才安心的坐下。

田浩向李伯伦问道：“伯伦兄，英国公因何一病不起？”

“唉！”李伯伦叹气说道：“几个月前家父带兵驰援雁门关，回来后就大病了一场，此后稍有转缓，身体却是大不如前，一个月前，家父染了风寒，自此一病不起，几个太医轮流用方也没见起色。家父频频念及大人，好几次在昏睡中叫大人的名字。”

几个月前雁门关告急，李世亲率三千羽林军驰援，他年过七旬，却连续在马上颠簸数日，身体自然是吃不消的。田浩想到李世对自己的一片呵护关爱之情，不禁潸然泪下。

田浩离开国公府时已经子末时分，长安已经是一片冰雪的世界。田浩骑在马上，想到明晨朝会就能见到武媚娘了，心里一热，默念道：“媚娘，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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