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王作图带着刘新来到黄浦江边一块空旷地。是刚拆下旧房准备盖高楼的地盘。这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王作图告诉刘新：打黑拳除了没有固定的地点，赌拳方式与地下拳庄完全相同，不过赌注却小很多，最高不过一千两银子。王作图领着刘新穿过人丛来到一条桌前，只见桌后一坐着的精壮汉子立刻站起来打招呼：“王伯，您今天也来看拳啊，来来来，请坐，请坐！”

王作图很有风度地摆摆手示意对方坐下，慢吞吞地道：“严老板，我今天带了个小弟兄过来。”王作图向身后的刘新稍稍侧下头：“他是我熟人的儿子，是哈马教的弟子，学了一身好武艺，也想来你这里比试比试，你看如何？”

那严老板一看瘦不溜秋的刘新道：“哈马教？没听说过。不管他是什么教，王伯，比武可不是闹着玩的，说句不中听的话，您这位小兄弟个头小身体瘦只怕上不得台面。”他一指旁边几个彪形大汉：“他们可不会手下留情……”

王作图摆摆手打断他的话：“严老板，你别说那么多，拿生死状过来让这位小兄弟签字画押吧。”

严老板再次看了看刘新一眼，从抽屉中拿出一张纸放在桌面，有些不忍地道：“小兄弟，签字画押吧，你好年轻啊。”

刘新依照王叔的嘱咐签上范材两字。王作图掏出一张银票道：“严老板，这是一千两，我买范材赢。”

严老板接过银票道：“王伯，那我就不客气了啊。”他认为这一千两银子已属于他了。

王作图淡淡一笑接过拳票：“只要严老板到时不心痛钱就行。”转身对刘新道：“走，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说是打擂台，其实没有台，主持者只用几根粗绳子围了一个圈，观战者在圈外观看。圈中央高高悬挂着两盏煤汽灯，将下面照得如同白昼。两人刚找了块木板坐下来，那严老板手握喇叭筒就喊了起来：“各位朋友客官，谢谢大家捧场。现在，由形意拳的弟子李子厚与咏春拳弟子叶在田开始第一场的比赛。请这两位武术师上场。”

“王叔，武术师是什么意思？”刘新轻声问。

“师者，为人之师也。就是可以当老师之人。严老板不过是奉承这两人的意思，这两人还是徒弟，其实是称不上师的。”

“还有一事我不懂。”

“什么事你只管问。”

“这严老板的年龄看起来比你还大，可他刚才为何管你叫王伯呀？”

“这个啊。因为我在他们眼里是个有地位的人，与年龄大小没什么关系，叫伯是尊重的意思。普通人叫有点地位的人一般都叫‘爷’，大爷小爷、张爷李爷，我姓王，叫王爷我可不敢当，就改叫王伯了。”

刘新本想还问王叔在上海到底是什么地位，看到圈内两人打了起来，便全神贯注地盯着他们的一招一式。那李子厚身材比叶在田更壮实一些，因而攻多守少，凶猛的拳脚逼得叶在田边退边守，叶在田虽然处于劣势，但并未露败相。此刻他用腾挪躲闪的方法避开李子厚的穷追猛打，意欲耗损对方体能，待对方体力不支再趁机反攻。李子厚似乎看穿了叶在田的心机，他猛攻一会故意将动作放慢下来，叶在田见有机可趁，躲开当胸击来的一拳便以手为刀直插李子厚咽喉！这一招即快又猛，如果被击中，不死也得晕倒！哪知李子厚早有准备，他稍一侧身便躲开这致命一击，同时抬腿向门户大开的叶在田脑袋横扫过去！叶在田猝不及防，被扫了个正着！脑袋“嗡”的一声，只觉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裁判依例喊着：“一……二……三……”数到十，叶在田仍毫无反应，便宣布道：“第一场，形意拳李子厚茯胜。”

见几人将叶在田抬出去，刘新问王作图道：“王叔，那叶在田不会死吧？”

“别担心，他只是昏了过去。”

“武艺这碗饭真不好吃，打伤了是小事，弄不好还丢性命。”刘新仿佛在自言自语。

“是啊，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世界就是这样的残酷。所以，我们要建立一个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的平等社会，只有那样，这些人就不会为饥饿而打斗。”

“王叔，但凡上擂台比武的人都是没饭吃的吗？”

“绝大多数是为生活所迫。很少一部份当然不是这样。就像安得鲁，他挣的钱恐怕这一辈子也用不完。但他还要打下去，因为这是他的爱好。还有你自已，你现在也不是为你自已没饭吃而来，而是为了社会公正平等而来。”

这时严老板的声音又响起：“第二场比武马上开始，请通背拳高手贺启强、猴拳大弟子梅兰青上场。”

说话间，贺启强与梅兰青进得圈内。这贺启强身强体壮，标准的大汉子一个。而梅兰青虽然看上去有三十来岁，但个头体形却与刘新不相上下，十足的小毛孩子一个。刘新不禁暗暗为梅兰青担心起来：双方实力悬殊太大，希望强壮一方千万别下重手。王作图似乎知道刘新心中所想，他介绍道：“你别看梅兰青个头小，但动作很敏捷，曾经好几次打败过比自已强壮得多的壮汉。”

“那么，这一次他能打赢吗？”

“这可就说不准了，贺启强是通背拳名符其实的高手，一双铁拳力大无穷，很少有人挨得起他的铁拳，梅兰青别让他打着才有胜算。”王作图知道刘新同情与他个头相似的梅兰青。

比赛开始，贺启强仍然一副毫不在意的大都都模样，眼晴里面闪着轻视的光，显然，他看不起眼前这位比自已瘦一圈矮一头的对手。梅兰青却不管那么多，一闪身便欺至贺启强跟前，手在他脸上一晃，贺启强面部立刻现出五道血槽；一招就让对方抓破了脸，他不由又惊又怒，一拳向梅兰青击去，梅兰青却已轻快地闪至他身后，一拳横扫贺启强耳朵，虽然力道不是很大，贺启强右耳却轰然一响，他矮身一腿向后横扫，梅兰青似乎早料到有此一招，轻松向旁一闪，恰好又至贺启强身后，并一把抓住他的头发猛地向下一拉，贺启强身躯不由向后倒下；他心中一惊，右脚忙后退一大步，硬生生地稳住后倒的势力，但头发却让梅兰青扯去一大把。

三招就搞得他狼狈不堪，贺启强恼怒异常，一个横拳向后扫去，这一拳呼呼生风，又快又狠！可惜又没打中，梅兰青身形一矮便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接着身形一转，一拳击向贺启强左耳！这一拳打得贺启强的脑袋嗡嗡作响，他再一个横腿扫，不仅未奏效，肋部反而又被对方抓出几道血口，衣襟也被梅兰青撕下一大片。

刘新看到这里才放下心来，心想梅兰青就算打不赢也不会惨遭痛败了。他对王作图道：“王叔，这梅兰青动作真是敏捷，贺启强愣是打他不着，反而只有挨打的份。”

“是的，梅兰青身手的确敏捷。小兄弟，你的身手与他相比，有哪些不同之处？谁更有优势？”王作图虽然听侄女王春花说过‘迈圈步’鬼魅般的快捷灵活，但没有亲眼所见，故有此问。

刘新道：“若论快捷灵活，‘迈圈步’比不上梅兰青这等身手。圈步实际上是在转圈，圈子可大可小，因人而异。要说不同之处，那就是动作没有他这么大的幅度。”

“幅度小是好事，可以节省体力。”王作图眼光转向圈内道：“如果我猜测不错，梅兰青体力已消耗一大半，接下来只怕会落下风了。”

圈内的战斗表面上仍以一边倒的方式进行着。贺启强满脸是伤，衣服被梅兰青抓得稀烂，胸部肋部无数道纵横交错的血槽。直到这时，贺启强渐渐清醒过来，再不轻易地出手，只是站在原地虎视眈眈地死死盯着梅兰青，他知道斗机灵与速度自已不是对手，只能寻找机会，寻找一个一击得手的机会。不一会，这个机会来了。

梅兰青这时也许是翻来跳去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又看到狼狈不堪的贺启强动作也慢了下来，于是认为时机已到，他一个溜步滑至贺启强背后，只待贺启强转过身来，一脚踢向胯下便可结束这场比赛。

哪知贺启强有了经验教训，他并未立刻转过身来，反而快速向前走两步才转过身盯着他。梅兰青以为贺启强无力气再战，胆子大了起来，他向贺启强飞身跃起，打算一个猛膝肘击向对方面部！贺启强等的就是对方悬空的机会，他没有躲避，一个斜直拳向空中的梅兰青腹部击去！嘭！梅兰青身躯被击上了半空，落下来却被挂在作为界线的粗绳上，好一阵都一动也不动，看来是被凌历的一拳打晕了。严老板赶紧指挥几人将他抬出去送进医院。

王作图见刘新呆呆地看着不出声，知道这些事例对他震憾很大。他安慰刘新道：“别难过，在没有建立起一个新秩序之前，这种弱肉强食之事会无时不刻地发生着，这是没有办法制止的。就是将来有一天建立了新秩序，武林比武伤人这种事也不会绝迹。”

“王伯，那个严老板好像跟你蛮熟？”刘新扯开话题。

“也就是这两个月才认识。”

“他经营这种生意很挣钱吗？”

“应当是很挣钱。”

“一晚打几场？”

“一般就是三到四场，下一场也许就是你了。”王作图话音刚落，严老板的喇叭筒就响了：“请大家注意，请大家注意，第三场比武就要开始，就要开始。有请哈马教弟子范材与太极拳大弟子陈子昂上场！”

王作图知道这个陈子昂是太极拳掌门陈子春的大弟子，借力打力和四两拨千斤的技术很得陈子春的真传。但太极拳攻击性不是特别凶猛的拳种，而是用来防御的拳种。王作图不禁为严老板的良苦用心感到无奈可笑。他即想赢了一千两银子，又不想让刘新受到大的伤害，可谓一举两得，但王作图让刘新体会血腥比武的机会却落了空，现在要提出反对已不可能，他附在刘新耳边嘱咐几句后便道：“上场去吧，祝你好运。”

陈子昂体形壮实，比刘新高出一个头，也许是听严老板交代过，眼前这个毛头小伙子与王作图有着瓜葛，便含笑对上场来的刘新道：“你是不是也像梅兰青一样身材很敏捷呀？”

“陈师傅问这话的意思是？”刘新觉得陈子昂这人很和蔼。

“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这么小的身材敢上这里比武肯定有两下子，对不对？”

“陈师傅说得对，我是哈马教的高手，当然有两下子。”刘新也顺着王叔的杜撰忽悠对方。

“哈马教我没听说过。不过，纵然你是高手，我也让你三招。”陈子昂依然和蔼地道。

“让我三招？怎么个让法？”

“就是我站在这儿不动，让你在我肚子上打三拳或者说踢三脚，我不还手，如果你打倒我或者说踢倒了我，就算你赢！”

这倒是刘新没想到的，也出乎王作图的意料之外，他向圈中的刘新点点头。

刘新对陈子昂道：“恭敬不如从命，只是请陈师傅不要后悔。”

“太极拳门下人说话算话，哪有后悔之说。”陈子昂站了个马步，手一拍肚子道：“来吧！”

刘新沉思：以往自已都是出腿伤人，这次用手试试。他也上前站了个马步道：“陈师傅，你要小心，我要打了。”

“打吧打吧。”陈子昂一脸的不在乎地笑着催促道。

刘新当然知道他笑容中的轻视之意，但人家也是一片好心，不忍心比武时伤及他，那么自已也只能悠着来。他抬手握拳运起五分力向陈子昂肚子平直打了过去！“嘭”地一声响，陈子昂倒退五六步之后终于仰天而倒，刘新赶紧上前将陈子昂扶起道：“陈师傅，得罪你了。”

满脸通红的陈子昂倒也不失大将风度，略带羞愧地道：“你小子真的有两下子，是我小看你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这一拳还没用全力，是不是？”

“承蒙陈师傅夸奖，我已用了全力，只是陈师傅肚子如同一面大鼓，又硬又有弹性，将晚辈的手震得灼灼生痛。”刘新觉得愧疚，只得言不由衷地道。

陈子昂知道是刘新是为他争一点面子，当下也不说破。他向四周高声道：“大丈夫一言即出便驷马难追，这一场我认输！是这位小兄弟赢了！”

陈子昂的大度赢得四周一片掌声，掌声未落，一个彪形大汉走上前对刘新道：“这位小兄弟果然身手不凡啊，一拳就将大名鼎鼎的陈子昂打倒，不错不错！要不要我们两人也比试比试？”

刘新见此人眼神闪着凶光，知道他是有意找茬，虽然此人比陈子昂更高更壮，但他并不惧怕。刘新道：“不是我不想与你比，只是这里的比试是得经过严老板同意的吧？如果我们私下比试……”

“我同意你们两人比试。”严老板刚才输了一千两银子很是心痛，见刘新愿意再打一场他是求之不得，又见王作图向刘新点了一下头，知道这位人物并不反对，便赶紧上前表态。他对那大汉和刘新道：“只是你们得稍等一会再动手，许多人还没来买票，等大家买过票再比也不迟。”说罢走出圈外拿着铁喇叭喊道：“下一场比赛由刚才的胜利者、哈马教弟子范材与精武门弟子尚和东较量，请大家关注，请大家来买拳票。”

趁大家踊跃买票的空档，刘新仔细打量着尚和东，问他道：“尚师傅是精武门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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