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楠挨着城垛，若有所思地看着那飘忽不定的烛火，忽然开口问道：“强哥，我们守得住扬州城吗？”
“不知道。”王强平静地答道：“但，我知道，我必须守下去。”
杨楠抬头望着王强，问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只希望，我那孩子能平安出生。”王强说道：“如果守不住，我家那婆娘，挺着大肚子，能逃去哪里？”
杨楠沉吟了一下，竟说出一句连他自己也惊讶的话：“假如全城投降，那不就可以一切如常，而且，还不会有人死了。”
王强看着杨楠，许久，说道：“或许是吧。不过，我虽不懂什么大道理，但知道若真是投降鞑子，汉人的日子不见得好过。”
王强见杨楠认真地望着自己，顿了顿说到：“明月楼张十二说的《英烈传》，你也听过。蒙古鞑子如此，我看满清鞑子也一样，都不会好好待汉人的。”
杨楠点点头，想想鞑子在北方的所作所为，也比较同意王强所说。他长舒一口气，似乎解开了一个心结。正当杨楠准备与王强收拾酒菜回去时，有守城的兵丁忽然惊叫：“何大人！”
杨楠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了什么，立时扭过头，只见不少城楼上的士兵都望着远处鞑子的营地。
杨楠连忙举目远眺。此时，太阳已经快到头顶，清军阵地营盘棋布，旗帜招展，在阵前正中，树了一根旗杆，旗杆上挂着一个人头。相隔很远，杨楠没法看清人头面容，可是任何人都可以想得到，那是一定是何刚的首级。
可能是对史大人拒绝投降的回应吧，杨楠猜测鞑子的用意。
看着人头，杨楠心头一紧，那是因为救自己，而身首异处的何大人。他紧咬牙关，似乎可以清楚看到何大人那血淋淋的首级。而首级仿佛对着他一会儿笑，一会儿怒，杨楠不禁有种锥心之疼，脸上冷汗直冒。
杨楠不自觉地想起和何刚最后并肩作战的情形。两人背靠背，一起抵御鞑子冲杀，虽然两人的官职身份悬殊，但，那种一起出生入死的感觉似乎拉近了两人。杨楠还清晰记得何刚对他身手的称赞，何刚语气中没有那种高人一等的姿态，而是像多年的兄弟那样平等亲近，这让杨楠对何刚的感觉，不仅仅是亲切，更多了一份由心的尊敬。
杨楠不忍再看那人头，转过身，叫上王强，收拾好，便下了城墙。
*
两人下城墙后就各自回家，杨楠拿了些剩下的酒菜，一边满怀心事，一边慢慢往家走去。
杨楠回到家，已是正午时分。惠绰已经准备好午饭，正在和杨桦吃着，见他回来，又从厨房里拿出碗筷给杨楠。杨楠摆开拿回来的酒菜，接过碗筷，没有多说话，静静地吃了起来。看到哥哥满腹心事的样子，杨桦不禁问道：“哥，有什么事吗？”
“没……没事。”杨楠抬起头，望着杨桦，笑了一下，接着，又静静地吃着饭。
“今天六子是不是来叫你去督师府？”杨桦说出心中疑问。
“是的。史督师今天找我，让我组建支藤牌队。”杨楠依然说得很平静。
“组建藤牌队？”杨桦有些惊讶了，他估计史督师召见哥哥，可能会有些处分，不然哥哥回来后也不会心事重重的样子，不料竟是要组建藤牌队，于是说道：“那，你不就是升为百总了吗？”
杨楠点点头，表示杨桦说得没错。惠绰虽不知道百总是何官职，但升官总是好事，便笑着说道：“怪不得你还买了酒菜回来，原来你是想庆祝一下。”
杨楠笑了一下，没有说话。虽然一切都似乎没有不妥，但杨桦还是有些奇怪，哥哥为什么没有半点高兴的表情。
“哥，这两天守城辛苦吗？”杨桦问道。
“还好，昨天鞑子攻得比较紧，不过，今天好像没有什么动静。”杨楠道。
“昨天的情形怎么样啊？”杨桦又问道。
“昨天？昨天，鞑子把逃到城外的百姓都驱赶回来，接着，就跟在后面杀过来……”杨楠一边回忆昨日的战况，一边慢慢的说出来。虽然他的表达不甚流利，但由于是亲身经历，其中种种紧张情形，还是说得比较清楚。听着杨楠昨日的惊险之处，杨桦和惠绰两人都不免低声惊呼，为他捏一把汗。
慢慢的，杨楠说到了何刚，他不禁想起城外高挂的头颅，于是，他停了下来，不知该如何说下去。见杨楠神情复杂，惠绰关心的问道：“大哥？你没事吧？”
“没什么，”杨楠强打起精神，继续说道：“我领着几十人，趁着鞑子大部被引开后，就冲了过去接应何大人。怎知，鞑子反映会这样迅速，又赶了回来，把我们包围了。就这样，我和何大人两部合在一起，拼命突围，不过一直冲不出去。后来，我一不小心差点被杀，是何大人飞刀过来救了我，而何大人，却因，没有了武器，被鞑子一刀砍死……”
杨楠把昨日最后的情形说得很简略，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哽咽，顿了顿，他再补充了一句，道：“何大人的首级，刚刚，被鞑子挂到了城外……”
听到这里，杨桦明白了哥哥为什么会郁郁不欢，却一时想不出用什么言语来宽慰他，只好沉默不语。惠绰也懂了杨楠的心情，倒了碗酒，举了起来，岔开话题道：“大哥，小妹敬你一碗酒，祝你再次高升。”说完，惠绰将酒一饮而尽。她发现这酒比她想象中要淡许多，没有她以前喝的那么浓烈，估计，是这里的人喝酒的习惯使然。
杨楠见惠绰喝完后面不改色，心中暗暗叫了声好，接着也举起酒碗，说了声：“谢谢妹子。”说完，也干了一碗。
杨桦待哥哥喝完，也倒了一碗酒，举起敬他。
于是，三人开始一边说笑，一边吃着午饭，刚才沉郁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了。不过，杨桦心中还隐隐觉得，哥哥仿佛有着什么心事没有说，但，现在又不方便再追问下去，只好暂时放下，继续和哥哥、惠绰谈些家常，聊些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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