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天前，由美上夜班，徐向说好了下班来接她的。十点多了，人影也不见一个，由美在公司门口站了好一会，他才来电说和朋友在搞什么红客大联盟，忙得不可开交，不能来了。由美当场哭了，乘着夜色，迷蒙着眼睛沿着路一轮小跑。

一台双人摩托从身边开过，微风吹来车子后座女孩“咭咭”的甜蜜笑声。像受了刺激一般，她越发伤心。也不知哭了多久，突然不想哭了，一摸脸，泪水已被风干。

这六天，双方没通过一次电话。由美以为自己会伤心，或许也是真的在伤心，却好像不太难受。今天早上，由美穿了一套浅蓝的套裙，前胸别个小小的向日葵，踏入公司那刻，她猛然觉着心情轻松起来。

——她仍然年轻，她仍然美丽。生命的意义，其实只有现在，过去已经过去，将来尚未到来。

直到中午下班，徐向窝在她公司门口等着。两人同赴麦当劳时，却被宋潮碰见了。

宋潮是公司新来的工程师，人长得帅，还喜欢歌德、雪莱、惠特曼，不时还在网上发几首酸不溜湫的诗歌，然后有意无意地说了出来，惹得公司女孩子老在他面前搔首弄姿，摇来扭去，好不热闹。

由美不太喜欢这样。这类出众的男人，因为英俊，所以花哨。男人的内在要通过外在刻意表达，终究显得突兀些。所以，宋潮和其他女同事叽呱调笑的时候，由美从没多瞧一眼，更不会赶上前去一块胡扯。

不过，相处久了之后，由美感觉宋潮待人也挺热心的。上次门卫张伯深夜肠胃炎，痛得受不住，倒下时按了电话里的重拨键，刚好是宋潮接到，宋潮在电话那端只听见几下呼呼的喘声，接着就没声儿了。他二话没说就扑回公司，送了张伯到医院，通知了他的家人，还先垫付了二千元押金。

现在，他隔三差五就到张伯家吃饭。张伯咧着嘴笑，整个看儿子一般的模样。

连这种小事也记在心上，由美觉得自己是太过留意他了。或许，她这样做，是因为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她觉得他也在留意自己。

临下班时，老板拿一叠珠海度假村的票子回来，扬着手宣布，明天周六办公室人员开车到珠海玩去。女孩子们开心得尖叫着拍起手来。

宋潮看着由美问：“你去吗”

由美“啊”了一声，尚未回答，便听得老板大声叫：“谁不去，今晚就得请吃饭!五星级酒店海鲜餐!”

“谁不去了”由美盯了宋潮一眼，迅速朝老板叫去。

同事们陆续走了，由美知道徐向在门口等她。

她偷看了斜对面办公室的宋潮一眼，他还在埋头工作。由美不知怎的就觉得烦躁，翻这翻那地拖着时间不下班。半晌，她有些羞愧起来，同时感觉自己无聊极了。

——还是走吧。收拾文具的速度突然间变得异常迅速。她挽起手袋走到走廊时，渐渐放慢脚步，心里突然想，别让宋潮又碰见徐向了。

徐向站在公司大楼正门前，伸着头向这边望，一见由美就叫起来。由美皱皱眉头，来到他面前。徐向小心瞄了瞄她的脸色，低声问：“去吃牛扒好吗上次你说安娜餐厅的牛扒好吃。”

由美说：“我上次说的是猪扒!”

徐向立时没了声儿，平日就不太晓得哄人，现在被由美没好气地抢白，更是半张着嘴说不出话。

在安娜餐厅吃过晚餐，徐向说我们看戏去吧，由美说累了，要回家。

回到由美住所的楼下，徐向望着已经扭身步上楼梯的由美，顿了一顿后，只得转身离开。

楼角拐弯时，由美回头，默然看着徐向的背影在楼宇的阴影里一点一点地隐去，一眨眼间，已全然消失。

叹一口气，她转身上楼。即将进入家门之时，手机响起——是徐向。

他说：“我一直爱你，很爱很爱，五年来从没改变过。”

由美沉默。

徐向说：“我会改的，我真会改的，相信我。”

由美淡淡“嗯”了一声，合上手机。心神有点恍惚，思绪像抓不住的风一般，在脑子里绕来转去。步入家门后，顿觉头有点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第二天一大早，她被手机铃声吵醒，是宋潮。“只给你十五分钟时间装备，然后立即下楼。”

由美“啊”了一声，咬着嘴唇笑了。心情突然就好起来，跑到衣柜里挑了好一会衣服。一瞄时间，立即抱起衣服尖叫着冲进洗手间。

穿戴完毕，她飞跑到楼下。公司的面包车果真等在那里了。钻上车子后，第二排留有一个座位。宋潮就坐在旁边。

同事咪咪叫：“由美你今天的打扮好清爽耶，很有阳光feel哟!”

其他同事笑了，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各人今天的打扮。

由美朝咪咪耸鼻子，正要抛回几句调皮话，猛然见得宋潮正眯眼望着她，眼波闪闪发亮。那，那应该是一种能够撩拨任何女孩心绪的情意。她相信她看得很清楚。

她脸微微红了，欲对咪咪戏谑地调皮说话，却无法再说得出来。

来到珠海度假村，几个同事叽叽呱呱吵着要去玩赛车。由美有点怕怕的。但她今天穿着深蓝t恤，褐色连衣裤，一副活力得不行的样子。咪咪不容分说就把她扯进场地里去。

租了车子后，工作人员把规则说了一遍。由美哆嗦着钻进车子，系好安全带，轻轻一踩油门，车子蜗牛似的朝前爬行。咪咪从身边“嗖”地窜过去时，大笑着朝她挥动小手“go，go”地叫。

她还是怕得要命。小心地沿着平坦水泥道行驶了一段，很顺利，便不怎么怕了，踩大油门就想朝前边的小弯冲去。

车子拐过去后，前面居然是个更大更急的斜弯!由美瞠目结舌，尖叫尚未冒出咽喉，车子像箭一般朝旁边挂满橡皮轮胎的水泥墙脚直冲过去!

“砰”的一声，车子“哗啦”翻了!由美被抛在旁边的草上，趴着身子大哭。车子歪在一边“吱吱”转着轮子，像在嘲笑她是玩小型赛车的人中史无前例的大笨蛋。

“快起来，草地上有水!”一男声在她身后低低响起，随即自身侧一把拉起她搂着。

由美抬起泪眼一看，是宋潮。

原来他一直在后面跟着自己。由美像看见救星一样，转身缩进他怀里嘤嘤抽泣。四周静静的。同事的车子都前面去了。

宋潮抚着她的头说：“没事没事，我在，我一直在。”

由美伏在他胸前，听见他的心“咚咚”跳着。她的心也“咚咚”跳着。他的大手顺着她的长发由发顶朝下缓缓地抚弄着，还不忘轻拍着她的肩头，一下一下地。

她觉得安静，一股奇怪的愉悦自心头悄然划过。缓缓闭上眼睛，周围有夏蝉“啾啾”地叫。

夏蝉是夏蝉吗她微微一颤，脑子闪过徐向的面孔，还有他曾经说过的话——我们相识在初春，相恋在夏季。那时的我们悄悄溜至城北的蓝心公园侧的相思林，阳光晒得你的脸红扑扑的，夏蝉在树上“啾啾”地叫，像能把时间牵拉成一条长长的线，那时，我们可以在一张石凳上坐很久很久的时间……

说那话时，徐向也像现在的宋潮一样半搂着她。不同的是，宋潮的手宽大厚实，有温热的感觉。徐向的手凉凉的，修长瘦削，手背纵横错列着数条青筋……

他们都以同样的姿势，一只手轻搂着她，一只手绕至她脑后，一下一下地从上而下地滑过她的长发……

半晌，宋潮抬起由美的面，看着她……随即低俯着脸庞，轻轻吻了下去……

由美终于知道，宋潮的唇，温热得能够把人灼伤。

手机似乎在颤动，由美挣开宋潮的搂抱，掏出手机一看，是徐向发来的信息：你在哪我很担心你。

由美细看时，这条信息已经连续发了六次。

昨晚，由美没有去电告诉徐向今天到珠海。两人相恋五年，她从没试过无缘无故玩失踪的把戏。

由美突然觉得慌乱，徐向还是很关心她的，他只是忙于事业而忽略了自己。今年年初，他曾说过要在明年春节前买一套漂亮的房子给她，夏季时和她到九寨沟看水色，秋季时到北京香山看枫叶，冬天到哈尔滨滑雪。说话的时候，他没有半点敷衍。事实上，他从来就不是口甜舌滑的人。

徐向不够英俊，人也显得木讷，但他确实在为他们的将来努力，一直都是。她怎么能在他奋斗的时刻，让另一个男人亲吻呢怎么能

由美迅速推开宋潮，半捂着青白的脸，另一只手，覆盖在嘴唇上轻轻拭着。

宋潮掰过她的肩，“给我一个机会，我会比他好。”

她又挪后了一点位置，瞅着他轻声问：“你肯定”

“起码我不会像他一样忽略你!”

“他没有……”

“没有”宋潮捉着她双肩，冷冷说，“我不太清楚你们的关系。只记得前个月你加了六晚夜班，有天晚你干等在路边超过半小时!上个月你生病，上午告了病假，下午一个人软绵绵地坐公车到医院打点滴!”

“你……”

“我知道你那次患了重感冒，统共要打三天点滴，而这三天的下午，都是你独个儿晕乎乎地去医院。”

“你……”

“我为什么知道”宋潮轻哼一声，“打点滴都坐在注射室旁边休息室里，宽大的玻璃窗外就是通向住院部的小路。刚巧那几天我要到医院探望一个做心脏手术的朋友。至于我没有上前向你打招呼，是因为听到你曾和咪咪说过，每次你生病了，男友都会尽心地照顾你……”

由美瞪着他，半晌，猛地挣开他的手，扭身跑了。才迈出几步，泪水便汹涌而至……

回到广州后，一切回复原状。宋潮对她仍是老样子，在闲暇中微显挑逗，却不显突兀。她知道他在等待。

徐向很快就知道那两天她曾和公司同事到珠海度假。却只是知道而已，内中一片空白，没有细节。

不过，从由美的言行中，徐向察觉一些什么了。后知后觉的男人不算是好男人，但起码晓得忏悔，起码晓得亡羊补牢。

房子买下来了，徐向出资。房主有两个名字，他和她。

这段时期，两人早上才见过面，中午徐向就会来电话，说的也不是什么重要事情，不外是询问她新居墙纸的花纹和颜色，小摆设的尺码，或告诉她今早顺路到花草市场买了两盘幸运草等等小事情。

有时，他还会在说完这些话后外加一句——你下班就绕来新居看看，我先到街角处的麦当劳买麦辣鸡腿汉堡等你来吃。

由美轻声应着。许多时候，宋潮从玻璃窗边走过。他看着她在聊电话。她没有看他，却感觉得到他在看着自己。

暧昧是动人的，恋爱是美好的，却敌不过时间的消磨。走向平凡，是每一对情侣必然的结果。无论选择徐向还是选择宋潮，结局都会一样。

但她熟悉徐向。他曾经给了她纯粹的爱。而宋潮，有可能是爱，也有可能是……诱惑。

二十一世纪的女人，理智而不失感性，依赖而不失坚强。她喜欢这样的自己。

但回忆是美丽的。有时，由美坐在写字台前，想起宋潮晶亮的眼睛，还有，他曾经温暖的唇。

她轻轻垂下小脸，浅浅地笑——这，又有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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