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下班,由美刚迈出公司,徐向就在马路对面手圈着喇叭“由美,由美”地叫。
她望了他一眼,略一垂头,自顾向车站走去。
徐向急急来到跟前问:“你这几天怎么了人不见,电话也不听。”
由美抿着嘴没做声。
他又唆着解释刚才车子走过一站,弄得他徒步差不多十五分钟才走到她公司,又说刚才路边一台小轿车经过,要不是他跳得快就会被溅得一头一脸的泥水……
由美突然打住他的话:“我肚子饿了。”
来到麦当劳,徐向主动跑去买食物。由美轻轻挨坐在椅子上,看着徐向瘦削的身躯站在队伍后面,伸着头左右朝前望去。
半晌,徐向买了食物回来,是芝士汉堡加红豆派。由美的气又上来了——平日两人去麦当劳,总是由美去买吃的。徐向爱吃麦乐鸡,她爱吃麦辣鸡汉堡。
两人一起过了五年,这点小事,他怎么可能弄错
由美一声不吭站起身来,走至柜台买了辣鸡汉堡,服务员问还有没有想要的,她几乎冲口而出:麦乐鸡。
捧着食物走回桌子,徐向先瞄了瞄她手上托盘的麦辣鸡汉堡,没做声。及至由美坐下,闷声吃着食物,才嗫嚅说:“我是怕你长痘子,所以不买辣的。”
由美低头继续咬着汉堡,没搭理他。
“这几天一直忙着弄广告,所以没空找你。”徐向瞄着她的面色,略显小心地说,“昨天终于把广告弄好了,明天大伙一块庆祝,你喜欢怎么弄”
“我明天没空……”由美依然低着头。
“只是晚上的聚会,你要加班”
“不是。”
“那为什么……”
“你要忙就忙你自己的事去,要乐也乐你自己的事去,为什么硬要扯上我”
徐向一窒,“大伙们都会带上女友的——”
由美把吃剩了的汉堡用纸片包上,放在托盘上,没做声。
“还在气我16号那天没到你家吃饭”
由美吸了一口气,慢声说:“是18号,是我爸爸生日。”
徐向张了张嘴,举至嘴边的麦乐鸡不知怎么的就放回托盘上,“是我不对,但我是真的忙啊,我们一起都这么久了,也不总是要天天对着……”
“我想再坐一会。”由美冷冷打断他的话,“你有事先走吧。”
“喂……”徐向睁眼睛望她,“都过去十多天了,还生气什么!”
“我回公司了。”由美用纸巾抹了抹嘴巴,然后揉捻成一团放在托盘旁边,站起身子举步朝大门走去——既然他不走,那么她先走吧。
徐向急急追上前去,跟在她后面走出麦当劳。门,是他从后面替她推开的。
由美径直往旁边的巴士站拐去。
徐向略一发愣,她已和他拉开数丈距离,只得扬起脖子朝她叫:“今晚我们一起吃饭!”
“你喜欢吧。”由美一边说一边跨上公车。
“我接你下班。”她上了车后,徐向在车外瞄着她坐在不锈钢的座位上,又叫了一声。
由美装做没听见。
回到公司,由美坐回位子,俯着头按开电脑主机,隐约感觉旁边有个阴影朝自己走来,一抬头,是宋潮。
“吃饭了”宋潮笑着问她。
“嗯。”
由美的脸微微地热起来。每次和宋潮说话,他的眼睛总是盯在她脸上。她不能忽略他这种神情,只好轻垂下眼睛。好像不自觉地就这样了。由美有点不自然。
“刚才在麦当劳门前看见你了,和你一起的是你男友”
“啊……是……”由美一愣,低声补了一句,“是大学的同学。”
“哦……”宋潮耸耸肩,淡淡笑了。
由美不知他为什么会笑,事实她也没必要因此而揣测些什么,却感觉心里微微地失落。
整个下午,由美感觉宋潮的视线,不时穿过玻璃窗朝她射来。她一直垂头,眼光几乎不敢往那边看去。后来老板找宋潮商量新订单的设计图,两个男人就站在办公室大门边的桌子旁说话。
宋潮是背对着她的。
由美用眼睛偷偷看了一眼那高大的背影,望了两眼后,轻瞄一下周围有没有留意她的目光,发现一切如常,她缩了缩鼻子,微微扬起嘴角,轻吁了一口气。
漫不经心地敲着键盘,脑海飘荡着宋潮刚才的笑脸。想了半晌,莫名地自我唾弃起来——你是怎么了居然会去注意一个男同事!你可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可是,可是她总能感觉到宋潮经常地留意自己。
每有她在说话或谈笑的场合,总见他突地冒了出来,然后环抱着手臂或捧着水杯笑眯眯地看过来,不时插几句话。那些话不紧不慢的,与她不太相干。但她就是觉得,宋潮那些话,好像都是为了要说给她听。
这是为了什么呢
——噢,这年头有了男人的女人还追求暧昧感觉,奢侈了。她轻轻挨在椅背上,眼尾一瞟,老板和宋潮已经不见了。
双肩不受控制地微垮下来。发了一会子呆,手机突然“滴滴”地响。是徐向发来的信息,问她是不是五点半下班,如果是就不用回信息了。
由美微叹一声,把信息删除。
徐向与她是在大二时开始恋爱的。那时,她住在女舍三层。徐向是高她一届的学生,住在邻楼二层。徐向是由美室友茱子男友的死党,自从见过由美后,便央茱子为她拉红线。
由美得悉后,只是抿着小嘴浅浅地笑,既不回应也不拒绝。之后,徐向经常在傍晚时分,傻子似的站在两层楼宇前的一排棕榈树脚,呆呆盯着她宿舍的灯光。等由美走出阳台晾衣服时,他会立即缩至棕榈树旁边的阴影里偷看她。若见到由美和室友嘻嘻哈哈地自楼梯走下来时,徐向避无可避,会倚着吃胀了肚子般的棕榈树杆搔着头傻笑。
徐向在女生宿舍坚守至第二十六个晚上的时候,由美受不了六个室友的贫嘴,终于在一个有着钩月的傍晚磨蹭着朝他走去……
之后,徐向常常站在宿舍楼前的棕榈树下大声吹哨子,是一首名叫《飘雪》的曲子。茱子和其他室友听到哨子声,会立即钻出小阳台,一排儿地朝下俯着小脑袋朝徐向扮鬼脸,叽叽喳喳不知说些什么。然后,徐向会看见由美漂漂亮亮地自楼梯闪了下来。
后来,两人的关系到了公开化阶段,徐向干脆站在楼下“由美,由美”地叫,路过的男生也忍不住仰面向上望来,似乎都说这女孩名字好听哪,人也长得秀气哪,长着一副书呆子样的瘦削家伙有福气哪。
这时,室友们会吃吃地笑着跑出来,俯着头儿朝徐向大叫:“你找由美啊,她和大三班的俊男约会去啦!”
被挤在后面的由美急了,少不得红着脸挤前身子,先应了楼下望穿秋水的男孩,再回身处理可恶的女生们。
大学时恋爱,男孩子都寒酸得恐怖,女孩子也出奇地体谅。一周一至两次外出,徐向每每买上半斤糖炒栗子,然后拖着她的手儿跑到离学校远远的明月广场,在一棵老榕树下的小石凳上紧挨着坐下来。
徐向总是很满足地掏出热乎乎的栗子,左手抛右手“呵呵”地剥给她吃。再不就拣冷得发颤的天气去麦当劳买两元一个的火炬雪糕,也不坐在店里,就哆嗦着一边走一边吃。每每一阵冷风来,人一打颤一歪斜,会沾得满嘴白乎乎的。两人对望一眼,就能笑得一塌糊涂。
从大二至大四,他们的爱情之路,就是这样平平凡凡地过来了。
徐向学的是计算机专业,毕业后和朋友弄了个网络技术开发公司。早阵儿他姐姐刚生了小孩,父母搬过去帮忙带小孩。他一个人在家,天天泡方便面吃。由美曾瞅着他说:“你钻进网络补充能量就行了,连方便面也省了。”
徐向“嗯”了一声,一边撕扯着由美特意自家里带来的美味鸡腿,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
由美起身,开始收拾被他扔得到处都是的书刊杂志。
每次来他家里都是这样的步骤——给他送吃的,替他收拾。时间一长,她觉得自己只是在机械化地做着一件熟悉得近乎厌倦的事情。精神不由自主地恍惚,想公司,想同事,有时,脑海会掠过宋潮的面孔。
收拾完毕,由美会坐在徐向身边自顾自地说话。说工作,说同事,说些旧同学的消息。徐向俯着身子一边翻厚得吓人的电脑书籍,一边含糊应着,好半天了,听不见由美的声音,抬头一看,人早走了。
在楼下的路边等公车的由美抬头,看着徐向的窗,黄色窗帘印了淡绿的竹叶,那是大前年她精心为他挑选的。才三年光景,已经透出陈旧气息,看不出原本翠绿的色泽。
而那个熟悉的窗户,也不会再传来徐向大声的叮嘱:“由美,小心走路啊,回家打电话给我!”
现在,他见了她有时会“喂喂”地叫,仿佛,她是一个没有名字的人。
时光果然是无情的。她不再是小女孩了,徐向也不再是吹着《飘雪》在宿舍楼下等待她的男生了。仿佛,那些曾经深爱过的片段,就像这首曾经流行过的曲子一样,禁不住岁月的搓洗,慢慢掏尽内中的热情。
那是她和徐向曾经努力堆积的爱情。
去年情人节的前一天,徐向就当着大帮朋友说,现在还流行送花给女友啊,傻冒!老土!合则来不合则去才是二十一世纪的爱情座右铭!
由美刹时愣住。他变了,才几年时间,现实和世俗已经分明地刻在他的心头,纯真情怀,已经不再。
日子依然过着,徐向依旧没日没夜地忙他的网络开发工程。某天的傍晚,由美买了一袋草莓到他家,隔天再来时,吃剩的草莓浸在水里,空气里有股发酸的腐烂气味。
水,混和着鲜红的颜色,一丝一丝地散开来,像撕烂了的破碎云彩。
由美收搭着残局的手,突然沉重得抬不起来。那是何等悲伤的感觉,不是消亡,也不是死去,而是忘却。
提着他的脏衣服,拂着衣襟上的烟灰,踩着地上的啤酒罐,由美的心凉颤颤的,头接着会痛,然后想哭。珠串般的泪,在背着徐向的时候悄然滚了下来。
男人与女人,由相爱至依赖,就像小孩不得不长大至成人一样,只是一种经历,一个过程。
每一对爱侣,都会这样的。就这样过下去吧。由美虚弱地安慰自己。
毕竟除了她,徐向没拖过其他女孩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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