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不太爱运动,加上弹钢琴,往往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原以为做上三四十个仰卧起坐大概就会累了,没想到把脑子放空,让自己的身体纯粹机械式的上下起伏,数到第八十九个,她才终于没有力气再起来,也终于再一次迷迷瞪瞪睡了过去。
这会儿再次醒过来,她觉得有些头疼,不再勉强自己躺在床上,披了件外衣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说不清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周艳玲特意让人寻来的茶叶她带了回来,此刻正安安静静伫立在茶壶边上。那木盒子是黄花梨底勾勒了金色花字,只有巴掌大,装的茶叶不算多,但兴许是这样的包装,所以让它看起来格外的精贵。
她伸手触了触那盒子,又发了片刻呆,最后用烧水壶添了小半壶凉水放到火上。水开得快,又是这样的夜深人静,沸腾起来的嘶嘶声格外刺耳。她却像是反应慢了半拍,缓缓关了火,从橱柜里拿出茶杯,放了一大把茶叶,然后用滚烫的热水冲开它们。
茶香很快肆意开来,她静静看着那些上下沉浮不定的茶叶,想起叶至曦给她打电话说工作没忙完,晚上不回来了。
她知道他事情多,也理解他的工作,可他们在一起这段时间来,除了他去学习的头一天晚上,每天无论多晚,他都会回来。她不愿意臆想他反常行为背后的原因,可她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大脑里不断回放他和海夏在一起的画面。他们看起来那样登对,从相貌到清白的家世。
她实在应该问清楚他原因,可她才试着问了他有没有忙完工作,他却给了她与事实相反的答案。她不该怀疑他,从他们重遇开始,他一直都是毫无保留的付出,或许他有他的原因,有他的理由,不便告诉她呢?是了,她只能不断这样说服自己。他那么爱她,怎么可能对不起她?
她在脑子里定了定这个想法,然后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
因为放了太多的茶叶,茶味十分浓郁,她不禁自嘲的笑了一笑。如果樊父泉下有知,看到她此时此刻饮的是叶家人给的宋种单枞,会是做何感想?十有八‘九会恨她的不争气吧?她这样轻易的接受了他们的施舍,等同于轻易原谅了他们的所作所为。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和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同桌欢声笑语?怎么可以丢弃二十多年的自己?可叶至曦该怎么办?他一天比一天深入她的内心,她一天比一天离不开他。所以他们一定要离开北京,离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再也不接受他们的虚情假意。
她想到这些,头又开始疼起来,大概是休息的不够,眼睛也开始发胀,脑子里涌出许多画面。她急着往卧室走,刚一碰到床沿就很快蜷下身子,缩在床铺一角。她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沉,最后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樊长安这一觉睡了很久,醒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厨房里有菜刀细细擦到砧板的声音。她揉了揉太阳穴,想揉散昨晚合眼前那些凌乱的画面带给她的冲击感,但这仿佛是一件徒然无用的事情,她只要一闭眼,就会跳出各种过去发生的或未来可能发生的不切实际的臆想画面。
她觉得这可能是昨天晕倒在街上的后遗症还未好全,不再纠结它。她起身先往厨房方向走了两步,看到是果然是叶至曦在里面忙碌,于是很快折回来洗漱,对着镜子搓了搓手脸和眼脸部位,尽量让自己的模样看起来不像是整夜失眠的人。
再去到厨房,叶至曦在认真切姜丝,因为是新姜,味道散在空气里很好闻。樊长安觉得自己似乎清晰了一些,又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张开双臂从叶至曦身后环抱住他。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手上的动作没停,问她:“你昨晚几点睡的?竟然可以到十一点才起床?”
她好脾气的承认:“我一个人睡,有些害怕。”
他怔了一下,放下手里的刀具,转身看了她片刻,然后用手肘把她拥在怀里,抱歉的表示:“我昨晚应该回来的。”
她生怕自己会因为他的话而将那些臆测全盘涌回到脑子里,急忙说:“没关系,工作也很重要。”又急着问他:“我好饿啊,中午吃什么?”
“丝瓜煮鱼头。”
她“嗯?”了一声:“新菜谱啊?从哪儿学的?”
他没好意思说是昨晚请教了叶家的厨子,于是借口说:“有个同事说他老婆经常做这个,我听了觉得有点意思,就问了做法。刚巧回来见菜市场有新鲜的鱼头,就想着拿你当白老鼠。”
她听他说着这些,精神不大集中,想起昨天对雷秘书发的脾气,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告诉他:“我昨天对雷秘书发火了。”
他没想到她会突然转变话题,松开手肘,看着她,十分理解的询问:“她惹你生气了?”
她摇头,想了想,说:“其实也不能怪她,只是我不喜欢总被人跟着,而他们总给我一种被人监视的感觉。不过我后来想,等我们离开北京,应该就没有这些烦恼了。”
她这样随意的提及离开北京的事让他不由得怔了一下,进而想起昨天周艳玲还让自己劝说她留下。他一直是怀抱着远离叶家的想法,但昨天见到叶荣恒,发现那个在他心目中高大而精气神十足的伯父已经日渐老去,一旦褪去身上那层光环,也就只是一位上了年纪、需要人照顾的老人。
他父母早逝,自小由叶荣恒和周艳玲照顾,他并不是喜欢把感情挂在嘴边的人,但对他们两人确实真正打眼底里敬爱的。原本和樊长安的事,他预以为他们会反对,连逃开这个家族的打算都做了,可在这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们不但没有打压,反而是真心诚意的邀请樊长安融入这个家庭。他怀疑过他们的动机,但事实看来,比起家族内部出现大混乱和分离,他们更愿意接受樊家的女儿。
只是,这样的话,他该怎么同樊长安说?
政‘治的纷争从来没有真真正正的对错之分,可敌对的双方怎么可能轻易放下得了仇恨?他一个置身在权‘谋争斗之外的叶家人都花了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才打动她,他的家人,他那些与她父亲相对而立的家人,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让她真正放下戒备?
他头一次觉得为难,再次用手肘把她拥到怀里,下颚抵住她的前额,放低了语气:“伯父最近身体不太好,离京的事,我们迟些再和他说,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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