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手链是我花了近五百元买的，我当然得放在最为保险的地方，我是将它放我在最里面的衣服的口袋里。我当时并没有考虑到在一个女生面前，解开大衣的扣子，把手伸到内衣的口袋里掏手链的动作会有什么不雅观，反正是我那么做了，虽然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颐铃像是有些尴尬，周围的学生对我投来异们的眼神，手链终是被我掏出来了。

我双手捧着带着我体温的手链递给她，说，“手链，你喜欢吗？这可是我花了四百八十八块钱买的呢！”

颐铃看都没看那手链一眼，“你自己拿着吧，我已经有好好几条手链了。”

“可是，这是我买给你的生日礼物呀？”我将手链向她举近了些，“你知道吗，就为了这手链我得捡五千多个汽水瓶呢！五千多个呀！”

突然周围一阵哄笑――我竟没有注意到有一群人偷偷地围在我们身后。

不知颐铃是真的不屑这五千个汽水瓶换来的手链还是那哄笑激努了她，她对我吼道，“你捡多呼个汽水瓶关我什么事？”她随手一扬将我为她买的手链打落在地，手链顺着下水道盖的缝隙滑进了下水道。之后多少年了，这手链一直还是我买的最贵的东西，就说那发票我也珍藏了好些时候。很容易想象我是怎样紧急地去追手链，那动作像是出于本能，可是还是没来得急。我试着把手伸进下水道，可是那缝隙太小，想要搬开下水道盖，可终是无济于事。

颐铃在旁边看了一会，大概真的觉得这一切并不关她什么事，打算转身离开。我很敏捷地张开双手挡到她前面，没怎么想，出于本能吧，我说，“你不能走！”

颐铃大概是没想到我会有此举动，像是没有听明白我说什么一样，无语了一会儿，问，“欧阳俊，你这是干什么呀？想要我赔你还是怎么着？”

我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过了。只是我的脑海里刚打一个盹儿，她又想走开了。想着她若走开了，一切都完了，我又拦到了她的前面。她从我侧面撞了过去，我一把将她拽了回来，只是力道有些大，她摔倒在地，受伤没有，我不知道。

就在这时有人从后面拉我的肩膀。我刚转过身就重重地挨了一拳，摔倒在地。我刚回过神来，那三个男孩又追了上来。我看得出来，颐铃正要拦住那三个男孩的，只是不知胖子和鸽子这时从哪儿冒了出来。我来了精神，赶紧抓起来，刚好是三对三。我们没有九阳神功九阴真经之类的神功，打起架来难免扯头发抠鼻孔咬耳朵撕衣服的，很快我们两个两个地抱在一起在地上打滚儿。有些人围观，每每到精彩的地方都会有人鼓掌，他们是有些兴奋了，都一个劲地嚷嚷：“好，好，打打，打得好！”

且不去追究哪儿来的保安，反正我们最后是由保安移交给了公安。他们从后面揪着我们的衣领，不断地踢我们的屁股，嘴里骂着，“快走，小小年纪好好在学校呆着不舒服，偏要跑到这儿来打架，找抽是不是？有娘生没爹养的东西！”

“他乍知道我们没爸妈呢？”鸽子转过头来问那警察。鸽子问话的语气一本正经，绝对没有和那警官顶嘴的意思。可是，毕竟那警官不知道鸽子是怎样的人，他狠狠地踢了鸽子一脚，骂道，“那你是猪和狗的杂交种呀？”

另外三位脸部要比我们的血肉模糊一些，那狼狈样儿像是刚从沼泽地里爬出来的猪，人一狼狈就可怜，就因为他们这可怜样儿，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们那破烂的衣服上耐克和阿迪达斯的标签还在，我们被认定为这次事故的引发者，并且没有抗议的权利。

时间，腊月八日。地点，不太清楚是询问室还是审训室。那些穿制服的家伙问，哪儿读书，家在哪儿，父母是谁。我们没好气地回答，没读书了，没名儿，没有父母。结果，我们都挨了几脚，那些穿制服的家伙知道了我们三个的名，住在桥洞，我的家在阮家坳，我的父母分别是欧阳富贵和李金花。且不去追究他们是怎么把我的情况弄得那么清楚的，他们以我不老实、骗了他们为由狠狠地踢了我几脚。接着便有三个贵妇拖着那三个和我们干架的家伙闯了进来，她们扯我们的膀子掐我们的脸嚷，“哪儿来的野种，看把我们家孩子打成怎样了，来打呀，跟我打呀？你父母呢？没父母吧，真是野孩子！”

胖子和鸽子确实没有父母，他们拿他俩没辙，让他俩在局里留了两天，又让他俩去大街上流浪。我有父有母，没他俩那么好运，当天就被一男一女两警察送回四河口镇中学，他们按我说的班级找到了我的班主任邹惜彬。邹惜彬用手指戳我的脑袋，并骂着，“你这孩子怎么就不让人省心呢？你跟我来失踪是吧，以为这样我能付多大责任是吧？告诉你吧，你就是死在外头我也照样当我的老师……”想着他是我的老师，他骂我，我很老实地受着。谁知他骂完了说我已经被学校开除了，我才知道这骂挨得冤。

当时有一点我着实没有弄明白，那两警察为什么要表现得那么有社会责任心――用警车把我送到了阮家坳。山沟沟里的人虽没有见过警车，但听说过，知道警察是用来抓人的。这村子真是民风淳朴，村民大概是怕警察抓他们吧，听见警车的鸣笛，大多躲鬼子扫荡似地往家里逃，并闫上门。他们猜想一定是有人杀人或放火了，把警察都给招来了。当然也有些胆大的，或是相信警察不会冤枉无辜的，会站在村口迎接警车的到来，以此来显耀他们的勇敢和对警察的正确理解。他们见这车驶向了我家，觉得好像不关他们的事，渐渐地胆子大了些，都围到我家门前。见我从警车里出来，他们异常兴奋，朝我指指点点，大多是骂我太不成器。他们和我还是很有感情的，瞧他们那锤胸顿足的样子，真的是对我很失望了。

我妈见我哭了，她摸摸我的脑袋，整整我的衣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阿俊呀，你可算是回来了！你怎么弄成这样了？在外头吃苦了吧，可真的瘦了许多。你乍那么拧了，怎么也不能不回家呀，你知道，你都把我和你爸急成怎样了吗？你爸这两月一直在外头找你，去了很多地方，也去过县城，本来说，筹些钱再去省城找你的。这下好了，我的儿呀，你可算回来了。阿俊呀，你可别再干这样的傻事了！”

我爸站在老妈身后，愣愣地看着我们。的确，他的头发白了许多，皱纹多了许多，胡须很久没剃了，还有些脏。不到四十的人，看起来快六十了。看到爸爸那憔悴的样子，我鼻子一酸，泪豆一样滚了下来。我只喊了声，“爸爸！”并没有就着泪水来诠释我的悔恨。

我爸回过神来，破口大骂，“你怎么不死在外头呀，死在外头就好了，一了百了！又跑回干什么，是故意来给我们找麻烦吗？死在外头就好了，我们就当你被狼吃了！最好被狼啃得骨头也找不到，我们棺材钱也省了！”

“你们两位就是这孩子的家长？”男警察阴阳怪气地问，不过把他那气派表现得淋漓尽致。

我爸这才发现忘了招待这俩警察，赶紧迎上去，说，“两位老总，哦，不对，大哥大姐，也不对，两位……两位……”在称呼这当口堵了半天。

那女警察提示说。“就称同志吧！”

“哦，两位警察同志，快坐，快坐！”

“自己的孩子也不好好管管，任他们在外面野！你知不知道，他到城里聚众斗殴，严重影响了社会治安！依《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第三章第三十条，给予罚款五千元的处罚，并且代为索取医疗费两千元，共计七千元。”那男警察极为严肃地说，像法官宣判一样。多年以后我才知道《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第三章第三十条说的是严厉禁止、嫖宿暗娼。

我爸不知是被那七千元吓到了还是赌气，当即就嚷了出来，“你这孽障长本事了，是吧？滚，给我滚，从现在起，我没你这个儿子了！警察同志，你们把他拖回去吧，关他个几年，或者直接枪毙了，我都不管了，我没这个儿子了！”

那警察大概想到我爸若真是胡搅蛮缠不要我这个儿子了，半个子儿都捞不到，当然，也可能明白了这穷苦农家挤不出什么油水，便说，“这样吧，那罚款就算了。至于说医药费嘛，我们同对方家长好好谈谈，就一千块得了，要是确实不行，我们就让局里垫付一千块。不过，你多少是要赔一点的。以后好好管教孩子就是了！”

我爸将家里那头两百多斤的猪卖了，还卖了几挑谷子，总算是凑足了一千块钱，把那两警察送走了。

我在阮家坳彻底地成了一个坏孩子了，开始只说我偷窃打架，一段时间后便传我吸毒，再后来我便成了一个杀人放火的魔头了。不过这样也好，以前脱我裤子要看我的有多鼓的家伙们倒不敢惹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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