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陈钱山上有一商贩人家,父亲一生胆小慎微,但由于刻苦,俭朴,加上生意上的几分机敏,家业尚可维持,生活十分平静。
他有一女,名叫林绮文。林绮文长到十五六岁时,容貌出众,光彩照人,谁见了都动心。正因为林绮文的美丽招致了家庭一场巨大的灾难,这场灾难像刀刻的永远留下了伤痕。
绮文十六岁那年正是东洋人开进马鞍洋面的时候,往日繁华的陈钱山街面突然冷冷清清,偶尔走过几个男人也是低着头快步如飞。街上走过的东洋人扛着家什牵着狼狗十分神气。王忠德的民团偶尔也跟在东洋人的屁股后吆三喝四。
绮文和几个女人整日整夜躲在木搁楼上,脸上涂满了浓重的锅灰,惶恐不安地谛听着外面的响动。绮文几次想出去看究竟,几次被女人拽住了,外面的世界不太平啊!传来的消息更让人汗毛倒竖,说某某某被东洋人狼狗吃得只剩下一根骨头了,说某某某如花似玉的女儿被东洋人强奸了,十几个人轮流转,那女人被活活转死了。
终于有一天绮文的父亲带来一个好消息,东洋人坐兵舰走了。
走了就好,走了日子就太平了。女人们下木搁楼,用水洗去脸上的锅灰。是该妆扮妆扮了,在木搁楼里真把人憋死。绮文梳了头,洗了脸,又是那样迷人,一张脸白嫩瓷透,青春焕发。
这张刚洗过的脸却正巧被路过的章汉山撞见。章汉山看得身子发麻了。第二天他独自登门,提了一盒点心,一进门连同一支乌黑的家什一起放在桌上,向谨慎胆小的父亲提婚。
父亲吓得唯唯喏喏,不敢答应也不敢回绝。倒是绮文自己从里屋走出来,作了坚决的回绝。
章汉山恼了,扔下一句话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头也不回走了。
章汉山一走父亲愈加害怕起来,茫无头绪地在屋内乱走。
绮文说:“阿爹,怕啥,天底下难道没有说公理的地方,我去找他的队长拼个道理。别怕,大不了早早嫁人了事,媒人踏破门槛了还愁啥。”
绮文是一头犟牛,说找就找,根本不听父亲的劝阻,当下就往小木楼跑。
王忠德刚刚吸足鸦片,精神正好,兴致正高,当他看见惊世美貌的林绮文时心里格登一下。他千寻万找的老婆苍天给他送来了。他简直有点迷醉了。当着绮文的面立刻把章汉山找来,一顿臭骂,还扇了他一个耳光。
绮文可高兴了,一路小跑回家,把这事告诉了还在低首哀愁的父亲。没想到仅过了一天媒婆又上门了,是保长的老婆为王忠德说媒来了。家里人一商量嫁章汉山不如嫁王忠德,王忠德虽说年纪大了点,但有权在势,谁也惹不起,于是答应下来,林绮文很快成了王忠德的第二房太太,并为他生了一个儿子。
日子一长,绮文很快发现王忠德是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往往在杀人的同时还跟着被杀的人嘻笑着订立攻守同盟。
绮文的心一下子冷了,常常暗自叹息,犟脾气上来了就与王忠德顶嘴。有时少不得吃王忠德的耳光,但越吃耳光脾气越犟,有次甚至把一只花瓶对着王忠德的头砸过去。这脾性也使王忠德的心很快冷了,他的目光立刻盯上了四海戏班的台柱子,化重金娶来做了三太太。
从此绮文失宠了,连儿子都不和她住在一起。绮文独自在窗户后看着月亮数着星星,白天一本书,夜晚一盏灯,日子过的苦寂无聊。
章汉山时常有意无意地从绮文窗下经过,或者咳嗽一声或者狂笑一阵或者软言挑逗一下或者恶语咒骂几句。
绮文恶心地一甩头,理都不理,章汉山是地痞无赖流氓强盗,除了杀人放火还能干些啥呢?
一天夜里她被一阵近在耳边的枪声突然惊醒。她立刻披衣下床趴到窗口看究竟。枪声很紧很密,炒玉米花一般,枪声中不断有人痛苦地呻吟,喊叫。
这里有几个人慌慌张张从绮文的窗口跑过,绮文叫住一个问,那人说是六指头带着一班人马抢地盘来了,绮文也回屋收拾东西准备去找她的儿女,然后乘乱逃走。
枪声很快平息下来,王忠德成了六指头的盘中餐,要炖则炖,要煮则煮。但六指头没杀他,反而给了他一个泗元山,绮文又不得不以二太太的身份继续跟着王忠德去泗元山受苦。
绮文又像流水一样过日子,依然是白天一本书,晚上一盏灯,依然想自己的儿女。
正当六指头带着大成山土匪血洗王忠德时,章汉山逃出了陈钱山。后来到了临港向高桥报告陈钱山有抗日分子,已经武装夺取了陈钱山。
东洋人恼羞成怒,立刻派出一百四十多名海军陆战队分乘两艘登陆艇迅速赶来。
这一下章汉山可神气了。他要东洋人把这里的男女都集中在大沙滩,每五个人排成一行同时向前走。章汉山戴着墨镜,躲在窗内折着指头为东洋人辨认抗日分子,每一个手指代表一个人,扳倒哪个手指哪个人便是抗日分子。章汉山笑了,这不是骂过他的胡小三吗?拿下。这不是把他从床底下拎出来痛打的花蝴蝶老公吗?拿下。哟,这不是林绮文的父亲和兄弟吗?好,全拿下……章汉山一共扳倒了五十三根手指。这五十三个人被东洋人牵着一个个向悬崖处走去,走到半道又分成三个人一组用铁丝在锁骨上串缚起来,继续推着走。最前面的到了崖边,再也不肯挪步了,死活不肯挪步了。东洋人一个枪托把他们砸了,三人就像三只断了翅膀的鸟儿轰然落地,又像三片轻柔的树叶无声坠下,接着又三个被砸了下去,又三个,又三个……
绮文的父亲已经魂飞魄散,不能自禁,面条一般柔软的身体赖倒在地,他是东洋人单独拖着扔进悬崖的。
尸体在岩里慢慢叠了起来,落在上面的还有些魂牵气连,一串机关枪子弹扫下去立刻僵了。
众人呆呆地站在大沙滩上看着这幕惨景,谁也没有落泪,谁也没有尖叫,死一般沉寂。
章汉山在窗户后悠闲地翘着二郎腿快活地笑着,这次虽然没有找到六指头潘春宝的人马,但总算报了多年的冤仇,畅快极了。
东洋人走后,章汉山偷偷来到泗元山找王忠德。当他把这事添油加醋讲给王忠德听时,王忠德简直目瞪口呆了。只听说东洋人在陈钱山杀了人,不晓得这是章汉山捣的鬼。
章汉山说:“大阿哥,这次报仇跑了六指头,便宜了这狗东西。”
六指头没有打死,六指头的人马没有打散,这仇报的啥名堂。万一被六指头晓得这是章汉山所为,岂不引火烧身。他不敢过多赞扬他的功绩,只草草与他喝过几杯酒后回屋歇息。王忠德想,这事还得认真想想才是。
坐在屏风后面看书的绮文听了前屋大厅他们的对话,心中吃了一惊。她连忙派了个人去陈钱山送年糕给父亲,可带回来的消息让她五内俱焚,悲痛欲绝。她的父亲和两个兄弟死了。她捂着被子嘤嘤哭,两只眼睛水泡似的红肿。她攥起一把剪刀狠狠地说:“章汉山我要把你一块一块剪下来。”
但绮文晓得章汉山力大无比,硬拼是不行的。她擦干眼泪,不动声色地寻找着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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