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

龙根早早来到了陈钱山，来到了刘记渔行堂堂亮亮的大瓦屋。

屋里有点霉味，该开开门透透空气了。屋顶靠近天窗的那块大青瓦碎了，细碎的雨滴滴嗒嗒落下来，也该找个泥匠师傅好好修一下了，柜台落满了银灰色的细末粉尘，秤连花眼也看不清楚，更该重新擦一擦，修一修。

渔行里新雇来的账房是个半老头，瘦得肋骨一根根露出来，看上去像一支排箫，随时会被人吹出一支优美的乐曲来。虽然这半老头写得一手好字，遒劲有力，力透纸背，但这于龙根有啥益处呢？做生意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不是做样子给人看的。他实在猜不透刘利云为啥请这么个人来协助他理财，要是像光头良财那般会过磅克秤，会算账理财，还会争着到冰鲜船押货，去十六铺交涉货栈，那该多好。

可眼下不行，眼下得靠自己独立支撑了。刘利云送他到岸埠时说的一句话还萦绕着不肯离开。刘利云说：“陈钱山是风暴中的一只船，船没有漂走，就会捕到一网带鱼。”现在他落入了这只大船，掌舵的就是自己了。

渔行开张通例要热闹一番的。所以今年他也要搞得隆重一些。他想请六指头来助助兴捧捧场，显摆一下刘记渔行的威望。只要请到六指头谁还敢在刘记渔行门口拉屎拉尿。他对请六指头的事充满信心，每年六指头总在刘记渔行开张的时候来喝上一杯，毕竟他与刘利云是翘着屁股拜过菩萨的换贴兄弟。他甚至想好了见到六指头后的第一句话该说啥。

然而龙根想错了。开张那天来的不是六指头，而是光头良财。

远远看见光头良财荷枪实弹带着几个人大摇大摆向渔行走来，龙根的心格噔一下落在肚底，脑袋嗡嗡发响，直至光头良财向他拱手代表六指头向渔行更换新老板表示道喜时他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嘴里只伊伊唔唔应酬着。

这肯定不是好兆头，就像早晨出门听见乌鸦刺耳的啼叫，十分晦气。

但龙根慢慢地还是把心镇住了，该咋做还得咋做。他在心里提醒自己。他点起了一挂鞭炮，响了几个却不响了。今天真是触霉头，龙根忍着，礼貌地请光头良财他们去酒馆吃开张喜酒。

觥筹交错间，光头良财说：“刘记渔行已经兴旺了那么几年，是该换老板了。”

龙根笑笑。

“到你这位新老板手里也该出个新招再兴旺它几年，到那时我再来喝你的发财酒。我也是从刘记渔行出来的，有缘份呢。”

龙根还是笑笑，点点头：“还请各位帮忙。”但他在心底里无数次地诅咒光头良财，诅咒他打入十八层地狱不得翻身。

光头良财又说：“听说十六铺行情看涨，赚它一二千块大头洋不成问题，到时候别忘了我们这帮兄弟捧场。”说完狡黠地笑笑，仰头喝下一杯酒。

龙根赶紧说：“那当然，那当然。”陪狼吃老酒的味道真是恶心。

然后光头良财站起来说：“请转告刘老板，潘大队长说了不管旧老板新老板，我们都会一样精心照顾好的，请刘老板放心。兄弟有一点小事先走了，兄弟们接着吃。”

龙根把光头良财送到门口，在远远消失的背后吐了一大口唾沫。

开张当天，刘记渔行比别人高出二成的价格大量收进鱼货。这价格让其他渔行的老板十分恼怒，第二天联合起来找龙根评理，有一位还非常冲动欲去揪住龙根胸口出气。

龙根十分委屈，也十分不满。事后他没有去找光头良财主持公道，这种人狗屁。一怒之下从陈钱山回到莲花岛向刘利云诉苦。

刘利云闭着眼静静听着，手指间夹着香烟，没吸，烟雾迷蒙了他的脸。龙根的诉苦让他从心底里感叹，他还是太嫩，暂时还顶不住刘家的大梁。看来他还不能静心养病，刘记渔行非他出马不可，非他上陈钱山与那帮人较量不可。

他扶着椅背站起来，说：“那我去看看。”转头又对修剪着指甲的菊香说，“整整东西，跟我去陈钱山。”

“我也去？”菊香有些谔然。

刘利云坚定地点点头：“去，今天开始我要把你带在身边，一刻也不离开。”

菊香被刘利云说的感动，她显得很快活，进屋里去收拾东西。

龙根说：“还是等身体好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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