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总要有一种精神作为支点，作为直面困难、勇对挫折的依据与借口，生活起来才能有滋有味，细水流长，在黯淡的日子里不失一抹美好的回忆亦或畅想。否则，人生百年未免过於孤独，四季的景致也必将流於苍白，日出日落、云聚云开只是一种自然程序而缺少了血性的博动、想象的张力。人，也就不再是纯粹意义上的人了。

那是在部队从事新闻工作时，曾收到这样一封信；信，是一位老兵写的，向我们讲述了一个老兵与绿军装难於言解的情结。

他的家乡在大山深处，贫穷与落後象一场永远挥不去的恶梦，世世代代困挠著这里的祖祖辈辈。从大军营走出的他，面对著荒山野岭与饱浸著山民鲜血和热泪的土地，深深弯下腰去，开始了他以生命为代价的不屈耕耘。

他後来曾不无悲哀地言道，如果当时没有收获的话，他的人生也许就从此随著荒山荒芜下去了。他在语言里选择了“荒芜”这个词，我知道那只是一种苦涩的隐饰，而它代表的更深层的东西才是他心头时刻要响起的魔音。当然，在今天我只所以能在这里缓缓道出这个故事，是由於皇天厚土终於不是一味地残酷，她滋养生息了一代又一代，必将还要一代代滋生息下去。她能以狰狞的面目相对她的子孙，同样也能以多情的一面回报对她顶礼膜拜的臣民。

这位老兵说，他现在是村里当之无愧的首富，因为他解决了自身的温饱问题，不用整天算计著瓦罐里的米粮，吃了这一顿不用担心下顿的著落。我不无滑稽地想象，如果盘古在，他该会认真想一下，当初那一斧头砍下去之前，是否经过再三演练、充分的准备；以致做工如此粗糙，让後代为著一个最基本的问题努力千年、万年。

这位老兵说，他们山里人一般是不穿鞋子的，特别是农忙时节；而穿一身干净的衣裳，不但奢侈，而且显得不合时宜了。这位老兵却一直保存著一套崭新的军装。每年的“八一”建军节，他必沐洗一新，恭恭敬敬换上整洁的军装，右手庄重地抬至眉际，轻轻放下；抬至眉际，轻轻放下……吃饭时，他必亲手做四样精致的小菜，把自己关在屋里；桌上，摆八双筷子，一切均如部队一样。就这麽，到深夜，到鸡鸣，到天色泛白，他才恋恋不舍而艰难地脱下军装，叠好，小心翼翼地放入柜子深处。他说，那一刻他的心情十分复杂，酸甜苦辣参差交融。但一年里因了这个日子，他才能一次次鼓起勇气，以更大的决心走向荒山，开垦出四季的丰实。

多少年过去了，我被这个故事一再感动，这位老兵的形象一再闪现我的脑际。我想，当这位老兵，这位代表新一代山民的老兵，当他穿上军装的时候，他肯定不再认为是在穿一身军装了，那已是一件极为圣洁的信物，已经嬗变为一种纯净、高尚、神圣的心灵祭拜仪典，是在寻找一个人为生存的基本条件而奋斗的精神力量，是在现实与梦想之间苦苦挣扎，不致沈沦的一个理由，一个强大的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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