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红,说,好。
我们吃了丰富的晚餐,预定的老年份红酒也喝得干干净净,我说最近你们都在干什么。他说最近啊,研究喜乐兽啊,怪得很,天天带我们往市政府跑,翻陈年老资料,不知道有什么关系。
我冷汗一出,酒醒一半。不愧我师。忙摸出照片,问他,这个男的是谁。
是永安市以前的市长。男学生说,他说老师说你一看就知道的。
我再看那张照片,是的,我终于认出了,那个女的,那双眼睛,那是那只喜乐兽,李春。
分明就是那只兽,看着我,微笑,那时候她是一只成年兽,果然和我想的一样,非常美丽。
我约见小虫,问他说,把你的电话最后一位改成六,打过去是不是老市长的电话。小虫忙着发短信,说我怎么知道。我说你少装蒜,你这么八卦,不去查才怪。
他尴尬一笑,他说,是的啊。我就知道了嘛,恋爱故事。
那时候我没有问,兽说,他不在了。我便隐隐有感觉。
那时候他还年轻,他是个记者,在镜头后面,他看见了那只小兽,他爱上了她,她亦然。但最后,他们为什么分开,并且彼此孤独终老,无人能知——恋爱故事。
但他发出寻人启示,到处找她的消息,那只兽,她不爱说话,眼下有痔。她也看见了,但却在背后看见了他的死讯——恋爱故事。
恋爱故事。算了。
我们两个对着抽烟,那是一场古典爱情,五十年前,期间,发生了地震,战争,甚至荒谬的灭鸟运动。我笑了一下,咳嗽了起来。
我闭着眼睛,就能看见摄影师的镜头,阳光是那么久远的了,小兽穿着运动服,身体渴望又软弱的倾斜,在他的眼睛前面,努力地微笑——就是那张照片,她的眼睛漆黑,很大,明亮,神情有些恐惧,脸在阳光下发出墙壁一般的雪白光芒。
我突然打了一个寒颤,再一个。
我猛地抓住小虫的手,我说那天的报纸呢!我要看!
那天的报纸小虫丢在海豚酒吧,我们冲回去找出来看,那张小兽的照片还看,一切都不是我的幻觉,它的脸小而且白,虽然被涂上了奇怪的粉红肤色,但依然璧一样纯净。
右眼睛下面,没有痔。
不只如此,我又后知后觉猛然想起,导师给我的那张照片中的女子,眼下也无痔。
我摸照片出来给小虫看,问他说,你看这个人是谁。小虫说这个女的挺漂亮的啊。我说是不是李春?他说,不是。
为什么。
小虫慢条斯理,抽一口烟,皱着眉毛看我:你是白痴啊,照片里面这个女的算起来至少比李春大二十岁——你没看下面的时间吗,是五十年前,那时候李春不是还小吗!
我一惊,又把照片拿过来看时间,果然,清清楚楚的日期写在右下角。那时候,那只喜乐兽还年幼,甚至并无性别。
我们拿着照片冲去找李春,但人去楼空。小虫沮丧地一直敲门,敲得隔壁老头都出来看我们。老头穿一条白短裤,神色朦胧,皮肤急剧下坠着,似大沙包。他说你们找李春吗,她走了,前几天来了好几个人,把她的东西都搬走了。
他神秘地对我们说,我早就觉得李春有问题,不是一般人啊。我和她当了三十年邻居,都没怎么和她说过话。
多么悲哀,她是一只兽,但现在断了消息,没有人知道,她如何长大,发生了什么——喜乐兽喜独居,行踪神秘,百年难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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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小虫显然比我清醒些,从我包里拿出照片给老人看,他说你认得这两个人吗。
老人看了又看,说,这个女的长得和李春年轻时候很像啊,男的,不就是以前的市长吗。李春和他们什么关系啊?
我一惊。忙把照片拿回来,匆匆道别,拉着小虫走了。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走路回家,烟抽得很多。我们把故事想错了,但故事一定很多。已经死去的老市长,还有那个从未出现的女人或者兽,还有喜乐兽李春。但现在,线索消失。
还有,那张照片中的,我几乎肯定了,另一只小兽。
永安的夜那么黑,一到夜里,虚幻的树木就从土地中发芽,噼里啪啦地生长出来,高高地插入云霄,变成了兽的美丽回忆。隐约而不明的鸣叫不断。
我用力抽一口烟,呛得我咳嗽起来,在一个长顺路过去的街心花园,我蹲下来,看见那只照片中的陌生小兽,那双充满恐惧又微笑着的眼睛。那是亡灵。我心中明朗,它已经死了,所以时时出现在我面前——在永安是亡灵,兽,和人混杂的城市,彼此在大街上擦肩而过,相爱,甚至产子,但都不得好死。
我的电话响了起来。
打电话来是我老师,我接起来,不说话,他在那边叹气,他说,你不要哭。你不要哭,我来看你。喜乐兽已经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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