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她说,阿姨,是什么鸟啊。她说好鸟,好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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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鸟是红嘴灰身子,安静地甚至不像是鸟,有时候要死不活叫几声,晃着脑袋,在笼子里跳来跳去。我叫它小灰。
但我猎狗一样的导师打电话给我,说了几句,就问我说,你养鸟了吗。
我说,是啊。于是他痛心疾首,又训斥我一顿,他说等你被发现可是要罚一大笔钱的!接着说,你过几天来我这里拿点好的鸟食给你。
他问我说,喜乐兽的事情你有进展了吗。
我说,没有。
他说我找了点关系,我们明天可以去老市长住过的干休所看看。
我大笑我说你依然青春依旧。他冷笑:老地方见。明天早上九点半。
我等了他他半个小时他也没有出现,后来来了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孩,他说老师让我把介绍信给你,他说他有事。男孩穿格子衬衣,眼神明朗,青春逼人,他红着脸说,我看过你的小说。
我和他道别,坐三百七十八路公交车到牧人山上的干休所去,公交车从机场高速下面开过去,我隐约听见飞机起飞降落的巨大声响——不久以后,它们就会变成凤凰,去向远方。
干休所比我想得漂亮很多,都是独立的灰白小房子,院子种着樟树桦树桉树,门口是各种花朵。正是栀子花的季节,雪白柔软了花朵开了满园芬芳。
编号七三的管理员带我去老市长生前住的房子,编号是一零四。他说,老市长死了以后就一直空着,还没人住呢。现在也基本都是他生前的样子,没怎么动过。
我推门进去,房间简洁得就像从来没住过人,我眼前轰得大屏幕一样滚过报纸上颂扬其高风亮节两袖清风的句子。外间是一张茶几三张藤椅,一台二十九寸电视,然后进去是内间,床,床头柜,书柜大过衣柜。卧室出去是天井,天井后是厨房和卫生间——是老房子的格局了。
我问七十三号管理员,我说老市长没别的东西留下吗。他白我一眼说,你没看报纸么,两箱书,一箱衣服,没别的了。
房间的墙壁刷得雪白,太阳照射进来,一反光,让人的眼睛也看不住。我说,这墙真是白,老市长每天这么看着也居然不眼花。
管理员说,谁没事看墙呢。
我们左看右看,他跟在我后面面无表情,我在心中把我导师骂上一百五十六遍,摸出烟来问他说,抽烟吗。他说,不。于是我自己点上,狠抽一口,接着对他露出最迷人的微笑,说再见。
下午三点钟,七十三号管理员陪我走过整个干休所,一模一样的灰白平房外各种编号一闪而过,安静地像是一座空城,他送我到门口,说,再见,然后,用力关上了大门。
我在海豚酒馆对小虫讲干休所的故事,我说真是干净啊干净啊!小虫坐我对面,喝啤酒,吃花生,他说这么干净你信吗,再干净的房间还积灰呢,除非你天天扫。
他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我们在星空电影院门口看见李春的。霓虹灯背景一样闪地像个绚烂舞台。她坐在台阶上,身形瘦小,像个孩子。低着头,看不见表情。头发花白,穿绵绸的红上衣。
带我们来的小吃店老板说,她坐在这里好几个小时了,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叫李春,我就打电话给你了。
我们走过去,她抬头看我们,她的眼睛极其黑,并且依然大,那样看着我,略带悲伤,接着,微笑。右眼下面有一颗痔。
她很老了,皮肤发皱,但曾经应该是一个美人,眼睛很漂亮,鼻子的形状也很好,脸的轮廓也是美丽柔软的。
我们问她,你是李春吗。她有些奇怪地看我们,但并不否认,说,是。
小虫说你家里人到处找你呢。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你是谁。她问小虫。
我是那个被错登了电话上去的倒霉鬼!小虫没好气。
她看着小虫,笑了,说,好吧,你送我回家。
小吃店老板眉开眼笑,脸上露出抽中彩票般的光芒。李春不露声色拿出钱包,摸了五百块出来,递给老板说,谢谢你。
小吃店老板欢乐地接过钱道谢走了,他只看见了钱,但我和小虫都在那瞬间看见她的手腕,瘦弱,细,白,并且,长了六个突出的骨节,婴孩牙齿一般——是左手。
我说,你不是人。
她亦然笑,说,是,我是喜乐兽。
她的眼睛看着我微笑,和照片中那只小兽有一瞬的相似,我脊椎突然发凉。
我们送李春回家,她住在第六人民医院的家属大院中,我问她说,你是医生吗。她说,是的,中医。
我们去她家中小坐,客厅干净整洁,粉红色窗帘,有一个小吧台。你一个人住?小虫问她。
我没有结婚。李春说。
她问我们喝酒吗,并去给我们拿杯子,我细细看她,左臂果然比右臂略长,我们三个坐下来,她给我们倒酒。动作轻巧美丽像跳舞。
小虫喝一口酒,略带紧张:大概这是他第一次真的看见兽。
他说,那个电话……
登错了,李春笑,他的电话最后一位是六,你是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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