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须细言,也知亲手熬落胎药给怀了自己骨肉的女人,会是怎般凄凉的心境。我蓦闭了眼,可萤姬紧握住我的手,如乞怜的哀唤终是泄我心防:“哥哥确是罪不可恕,可看在这孩子的面上,求您不要把他撵走。”
确曾动过这样的念头,可未曾出口。不知她何出此言,我片刻迟疑,冷淡摇头:“他想走也不成,这孩子是他的骨肉,他有义务护我们母女周全。不过一事归一事,他休想要我原谅他。”
兴许在这件辨不清孰是孰非的事上,我确是待他不公,可失了身,不能连心都丢了。想起梦里苍秋怆凉的笑颜,即使不近人情,我冷声令萤姬一字不拉地代转兄长。她沉黯颌首:“确是哥哥咎由自取。他也明白这个道理,从此当会断了非分之想。”
想要挤出一抹讽笑,可映在萤姬眸里的尽是苦涩的笑意,只得阖眸,眼不见为净。
“替我备好明天的朝服。”
无意深续,我淡嘱。明日各地官员进宫朝拜天子,这等举足轻重的开春盛事,推托不得。忖着可借明日之机,与一位远道而来的故人重逢,抑郁稍释。可听萤姬半晌没有做声,转眸便见她满眸踌色,许是忧切我这身子可能挨过繁琐冗长的朝贺。
“这孩子和你哥哥一样拗得很。不用担心她半道受不住疲累,在我肚里闹腾。”
对这突如其来的孩子谈不上欢喜,可在我身里相生相依,没有半分情感,亦是自欺欺人。听我渐柔语气,笑侃肚里藏了个倔娃娃,萤姬浅舒忧蹙的眉,淡淡一笑:“如果将来群臣不接纳这个孩子,殿下可允萤姬带她去云桑?”
若论血统,云桑皇太子与羲和亲王的孩子无人能出其左右。可攸关大统,朝臣许难接纳。且这孩子来历不正,即使当面不至落井下石,可她的出身定会遭人诟病。若随姑姑东渡云桑,身为冷泉皇太子的后嗣,境遇许是天壤之别。侧眸权衡利弊,深思良久,我摇首:“得你庇荫,她许能过上最好的生活,可将来你和鹤卷少主成亲,有了孩子,她立身的境地就会变得尴尬。”
身是皇家人,即使两情相悦,难逃利益纠葛。川津藩转战各地,为他们兄妹夺回半壁江山,就算鹤卷昭人无谓回报,他的族人和出生入死的川津藩士兵定有不甘。如若将来萤姬和鹤卷昭人有了自己的儿女,前皇太子的女儿便会被推至争储的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虽非置疑鹤卷昭人对他们兄妹的忠心,可为人父母有所私心,亦是在情在理。我淡说:“莫要横生枝节,让你们的感情凭生间隙。”
几历生离死别,难得有对可以终成眷属的有情人,自不希望因为我肚里的孩儿,令萤姬和鹤卷昭人之间有所摩擦。赶在不以为然的即家妹妹反驳前,我劝她珍惜得之不易的真心,且道与其深养宫闱,我宁可将孩子寄养民间,从此隐姓埋名亦无妨。不求大富大贵,不至我少时那般飘零,得以衣食无虞,无甚忧虑便好。
“到时皇姐自有安排,绝不会薄待你的侄女。”
比起我这不温不火的亲娘,莞菁待这孩子反要上心得多,乃至跨过她视若无睹的高槛,欠下一个天大的人情,替我腹中的孩儿铺平前路。比起多方奔走的姨母,身作亲姑姑,却是无能为力,萤姬愧然,凝望覆住我小腹的锦被,目露憾色:“愿殿下早日即位。这样萤姬还有机会见一眼亲侄女儿。”
她与鹤卷昭人立有五年之约,不论我如愿与否,到时她皆须信守承诺,回云桑成家。想了想,我拉过她的手,搁在小腹:“你们姑侄说私房话的时候,可不许在背地里道我是非。”
萤姬失笑,偏首伏在床沿,半晌没有动静,我侧身去看,见她复又垂泪,不禁慨叹:“从没看出你这般多愁善感。”
她不甚服气,嚅声轻驳:“近墨者黑,跟着殿下学坏罢了。”
我莞尔。翌日朝贺是为体力活,若不蓄养精神,令肚里已然受惊的小娃娃不甚爽利,适才的保证许会枉作空口白话。为争口气,不失面子,闭眼小憩,可似梦非梦间,一阵爆竹轰鸣,将我惊醒,深深叹气,睁眸看向蝶影窗,华璨剪影稍纵即逝,知是已至年关,坐起身,唤萤姬过去支起窗子。
火树银花,刹那芳华,锐声拂耳,惟感寂寥。
凝望此起彼伏盈漫天际的梅朵,我轻嗤。早知他爱我,却不知已臻如此。可纵是惮尽竭虑,当着诸多亲贵与全枺吵前傩盏拿妫闼咧猿Γ彩峭鞣研幕n颐侵渚退忝挥泻嶝ㄑi畛穑艺昭换岚>退闼炔郧锔纫徊饺鲜段遥抑崔种耍┯斜凰葡禄迫氖肿恪?br/>
置若罔闻,我淡说:“起风了,把窗放下来吧。”
躺下身去,侧身向里,拥紧锦被,仍感寒瑟,直待一身红袄的小娃儿由姨母牵着,风风火火地进殿给母亲拜年,半凉心扉稍渐暖融。
“明儿个再回去摸你的压岁钱。”
许是看出我强颜欢笑,莞菁亲给旻夕脱了鞋袜,将她安置在我身侧,柔笑了笑,唤萤姬一道离去。半倚床头,拥住小小的身子,我望着面露惘色的旻夕,淡淡怅笑:“几年前,妈妈也是这样抱着一个小姐姐,独坐守岁。”
彼时怀里的小娃儿尚未出世。我和乖巧伶俐的思月相依相偎,默听喧嚣,五味杂陈。人前虽可淡定自若,可人后亦曾暗妒另个女子成为丈夫的枕边人。现下易地而处,已可体味客柔彼时的心境。未见其面,却要生养这个男人的孩子,与我咎由自取、为了已是避无可避的男人孕育骨肉,实则异曲同工。
“不要怪妈妈薄情,待你义父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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