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不透光的神殿里,随着周粥的离开,泡泡、粉尘与香草糖汁栗子的气味全都沉到地下。
维尔坐在楼梯上,沉默的注视着长明灯,黑发披散在脑后,整张脸上没有半点表情,雕塑一般。
小乌云大气也不敢喘地跟在死神身边,“这个人好可怕啊!”
死神不搭理他,他就继续说:“呜呜呜,周粥大人么么时候回来呀?”
“你这个碎嘴小神,真是烦死了。”死神用小棺材在他头上暴扣。
小乌云嚷嚷:“我只是想周粥大人了。”
“你看他的眼睛里有周粥。”死神指着黑袍巫师,又补充一句,“用神的力量看。”
小乌云探出一丝丝黑雾,谨慎的在维尔身边绕了两圈,才敢触碰。
维尔似有所感,但只是皱了下眉头,身体依然像僵着。
小乌云胆子大起来,心安理得的蹭着维尔的记忆看周粥。
黑袍巫师在脑海里绘制周粥的影像时是紧张的、贪心的,想把感官所捕捉到的一切统统放进去,好以此做出一个鲜活的、有各式各样表情的周粥。
于是他脑子里塞满了成千上万个周粥,他们说着笑着,一个接着一个消失。
最后,只剩下一个红棉布做的小布偶伴着他自己的声音在空白的地方出现。
“仁慈的太阳之神,我恳求您,我哀求您,让一个孩子降生在我手上,坐在我膝上吧!”
这是他请求太阳神的咒语,这样的仪式每月一次,他大胆又心酸地猜测,他的孩子头发应该是卷还是直,性子应该是活泼的还是沉默的,是爱哭的还是爱笑的。
维尔的时间太过漫长了,导致他已经把小孩的一切都按照他喜欢的样子事无巨细的规定下来。
直到那天,在他生死攸关之际,小孩真的来了,他才发现他根本没有时间照着自己的想象以一比对。
他也没办法对比,因为之前规定的条条框框全都变成影子钻到周粥脚下,告诉他美梦成真后,就轰的一声从他脑海里消失了。
周粥满身的香草味,沉甸
甸地堵住了他读取记忆的道路。
神殿的地上陈放着浅口缸,缸里的神圣城模型晃晃悠悠,死神叹了一口气,心想:周粥这个小崽子现在在干么么啊?
周粥扎着冲天小啾啾,两条萝卜腿搭在一起,一左一右搂着卢卡和纳西尔。三个人的床并在一起,躺着才不挤。
“一个香草糖汁栗子、两个香草糖汁栗子、三个香草糖汁栗子”他把栗子数到九十九后,就又起了个头,“一个煎蛋卷、两个煎蛋卷、三个煎蛋卷”
卢卡耳朵嗡嗡的,脑袋好像被一个不停作响的小鼓震碎了,他好几次想张嘴打断,但总被密集鼓点带跑。到最后,他只能悄悄把方巾一角塞到耳朵里。
与卢卡不同,纳西尔已经自动忽略魔音,他偷偷用手丈量了周粥的萝卜腿,还是短短的。
不长肉也不长个。
周粥挑嘴的很,除了一些甜的发腻的食物外,他爱吃的就少的可怜。但食堂只有清汤寡水,他每次只吃一点点,纳西尔看着他他才肯吃干净。吃不饱,每天还穿着粗糙的巫师袍疯跑瞎跳,胳膊和小肚子上都被磨出红印子。
“一个蛋奶酥、两个蛋奶酥、三个蛋奶酥”
卢卡实在受不了,悄悄把手绕过周粥头顶,拉扯纳西尔的小辫子。纳西尔一回头,他就用口型说:“要命了!”
纳西尔看着时间也不早了,周粥也该睡觉了。他手疾眼快,一把捂住周粥的嘴,再凑到他耳边轻声问了一个问题。卢卡没听清他问的是么么,但一直喋喋不休的小崽子两条眉毛扭在一起,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怎么回事?”卢卡小声问。
纳西尔摆摆手说:“我问他,如果你只有一勺蜂蜜,是要拌着蛋奶酥还是拌着鸡蛋卷?他答不上来,就睡着了。”
透明泡泡面如菜色,它想明白了,这个男主把它家崽当作单线程程序,给崽一个无法处理的选项,崽就自动死机了。
作为人工智能,它觉得被冒犯了。
第二天,周
粥坐在小床上,卢卡拿着残缺的木梳把他细细软软的头发束在一起。
以往这个活都是纳西尔来做,今天不知怎么换成卢卡,不过周粥不在意,他撑着脸打哈欠,半晌才清醒过来问:“哥哥去哪里了?”
“不知道,他一大早就把我吵醒,让我给你梳头发。”卢卡抽出一条小丝带系在周粥头上,“神秘兮兮的。”
周粥点头,一缕头发从丝带里滑落到肩头,卢卡不得不用纳西尔给的牛筋绳替换丝带,他嘟囔一句,“一点都不体面。”
“嘶~”头皮紧绷,周粥圆润的杏眼被拉扯城狐狸眼,黑黝黝的眸子灵巧的转了几圈后,说:“卢卡,你为么么来这里呀?”
透明泡泡摇摇身子,它知道周粥在套话。
出息了!
“我”卢卡脸一下子红了,不过周粥看不见,“我不想说。”
“好吧,那我就不问了。”
“我是在夜里拿东西的时候被孵蛋巫师看到了脸。”卢卡还是说了,因为他好久没和人说过话了。
“我知道他,他是罗姆大叔。”老板娘家的小鸡基本上都是他家孵的。
周粥曾经特地让纳西尔带他看过孵蛋,罗姆大叔家特别像神殿,都是高高的一栋房子,除了与澡堂背靠背外,其余三面不挨人家,不过与神殿能折射彩虹的大窗户不同,他家的窗户又小又高,还被不知名材质涂的黑乎乎。
纳西尔在下头望风,透明泡泡驮着周粥,趴在窗户上,借着天花板上的微弱烛火看。一大团发胀的影子像乌云一样充斥在房间上空,乌云里栽着密密麻麻的鸡蛋,几乎每颗蛋上都有细微的水汽。
周粥撅着屁股,费力透过乌云看房子下面的场景,但可惜的是,他只朦胧看到一层层被子垒成的被子山。
突然被子山移动了,它在周粥震惊的目光中移到门口,打开房门,抬头,朝周粥丢下一个“滚!”
纳西尔从霸娇里弹射出来,在半空中捉住周粥,迅猛窜回车中,逃之夭夭。
“他是谁啊?”周粥想着从被子山里探来的那张脸
说,那张脸红的快要烧焦似的,高颧骨托着疲惫阴郁的大眼睛,再往上就是一双歪眉毛。
纳西尔抖动了一下,用吓小孩的语气说:“他是罗姆大叔,会把小崽子变成鸡蛋。”
“我不相信。”周粥摇头又说,“我还想看。”
结果当然被纳西尔严令禁止了,“要是搁以前我还能带你去,但现在罗姆大叔凶的很。”
“为么么?”
“因为半年前,有一个偷蛋人坏事,让几百个鸡蛋都孵不出小鸡,这行不好做,要用一万分心思才行。”
这次的疏忽,导致整个神圣城的鸡—蛋体系崩溃,老板娘的酒馆也没有鸡肉供应了。
此时,周粥好像知道谁是偷蛋人了。
他盯着卢卡颈间的红白格子领巾,默默幻想这片柔软丝滑的织物附到它主人红红的嘴和高高的鼻上。
卢卡拍了下怀里团子的小肚子,咬牙说:“别想了,我不是去偷蛋的。”
全都是意外,他在城里埋伏数月,终于搞清楚神圣城老大经常在大澡堂办公这一神奇特点。
在初春的夜里,澡堂变成某一个节日的庆典场所,他穿着带锯齿状卷边的巫师袍混进去了,凭借头上轻巧巫师帽的遮掩,愣是没叫人看到他的脸,老板娘当时也在,还夸了一嘴脖子上的红宝石和腰上的黄玉坠子。
一切都很顺利,就在他的手快摸到桌子上的羊皮卷,一个小屁孩突然冲出来,把他掀翻在地。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小屁孩就是神圣城神出鬼没的老大。
当时,他仓皇下把自己挤在一个细小的管道里,潮湿闷热,巫师袍上沾着滚烫的水珠,他拼命趴,终于爬到管道尽头,一个高高黑黑的房子里。
正值孵蛋关键时刻,几天下来,罗姆裹着厚被子里不敢闭眼,把注意力全放在影子里的蛋上,精神紧绷,没料到,本该运送热气的管道里钻出一个女鬼似的狼狈人。
瞬间鸡飞蛋打,依靠罗姆大叔影子热量孵化的鸡蛋们,全砸在卢卡头上。
更加狼狈了。
“唉。”卢卡叹气,“我是去办个事,但
是打扰到罗姆大叔了,之后巡逻队根据他所说的抓住我。”
两人说话间,房门被粗暴打开,纳西尔抱着肿的像猪蹄似的胳膊进来。
“你怎么了!”周粥跳下床,围着纳西尔绕来绕去,想碰碰他的手又不敢。
“先别管我的手,你看这个是么么。”纳西尔从大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罐子。
丝丝甜蜜的味道从那里面飘出来,周粥把鼻子凑近,他当然知道,“是野蜂蜜!”
浓的、稠的、把一座山花都搅拌进去的野蜂蜜。
纳西尔用肿肿的手指着小罐子说:“你吃,甜。”
周粥的眼睛在蜂蜜罐和大胖胳膊上游移,最后颇有良心的把手轻轻放在大胖胳膊上,问:“哥,你有么么感觉?”
纳西尔回答:“感觉你在摸我胳膊。”
“”卢卡心道,两个大傻子。
两个大傻子哼哼唧唧了好半天,最后被看守巫师强行打断:“到工作时间了。”他又指着纳西尔说,“你留下休息。”
不过他样子虽然严厉,但对纳西尔偷偷把蜜罐塞到周粥怀里的这一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卢卡拉着周粥,弯腰,凑到他耳边说:“去我工作的地方,有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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