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的夜晚总是不大好睡,浅眠,多梦,易醒。
冰无漪醒来的时候,天色仍然有些暗,他呆呆地望着帐顶,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昨夜他似乎是想灌醉剑布衣好套出“小心咒”的秘密,可是自己反倒是先醉了,连最后怎么睡着的都不知道,这帐顶的颜色那么朴素,看来多半是住在了秋鸣山居,冰无漪想翻个身,却感觉有些挤,他忍不住腹诽:“到底是寒酸布衣,连床也这么小!”
冰无漪又动了动,皮肤上传来的温热触感却让他突地睁大了眼,他小心翼翼地偏过头看向自己的左方,枕边剑布衣面向自己放大的睡颜让他惊得差点喊出声来,冰无漪眨了眨眼又定了定神,觉得倒是自己反应过度了,既然是在秋鸣山居住下了,寒酸布衣又没有其他的床,那两个人自然是睡在了一处的,虽然还是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他仍是松了一口气。
宿醉之后那种口干舌燥的感觉袭上喉头,冰无漪难受地抬手揉了揉喉结,不知道是不是这动作惊动了剑布衣,剑布衣轻轻地咕哝了两声,翻了翻身,仰躺着又睡过去了,冰无漪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神情紧张地盯着剑布衣,不知道为什么,冰无漪总觉得不要吵醒剑布衣比较好,他慢慢地向床内挪了挪,轻轻掀开了被子想下床喝杯水润润喉,突然身上一阵冷,汗毛都竖了起来,冰无漪低头一看,自己居然半裸着身子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亵裤,他暗恼自己怎么连寝衣都忘了穿,转念一想在秋鸣山居哪里来的寝衣,身上又冷的一阵哆嗦,只好立刻又钻回了被窝,探头探脑地借着室内微弱的光找自己的衣衫。
或许是距离凑得近了些,剑布衣呼出的热气擦过冰无漪的耳廓,一阵轻微的麻痒流窜过身体,撑住自己身体的手一软,险些栽倒在了剑布衣的身上,冰无漪伸出手搓了搓耳廓,脑中却因为方才的感觉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顿了顿,望着身旁的剑布衣,他正沉沉地睡着,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鼾声,一对剑眉微微皱着,冰无漪的视线渐渐向下,落在了剑布衣淡色的唇上,他突然忆起昨夜将醒未醒时似乎是与人唇舌交缠过的印象,柔软的嘴唇被又热又湿地含住,湿热的舌滑入口腔,一分一分地与自己的舌纠缠着,温柔却坚定地不让自己逃开,连呼吸也乱了。
冰无漪努力晃了晃脑袋,想将这旖旎的错觉赶出脑海,可这记忆却越发深刻起来,连唇上有似乎有微麻的余韵,昨夜明明不是与剑布衣在喝酒么,怎么会……难不成亲吻的对象是剑布衣!
冰无漪一脸错愕地瞪着剑布衣,突然想起自己方才醒来几乎是不着寸缕,他有些犹豫地伸手将剑布衣身上的被子掀开了一些,待看清剑布衣与自己一样几乎是光着的身子,冰无漪吓得差点都想伸脚把剑布衣踹下床去了,他想也不想手脚并用地爬下床,却一脚踩在了软软的衣料上,冰无漪低头一看,剑布衣的外袍正被自己踩在脚下,而两人的衣衫在地上散落得到处都是,冰无漪心里的感觉越来越不好,连忙拾起自己的衣袍穿上了,他有些慌乱地走近床边想喊醒剑布衣,手快触碰到剑布衣时又迟疑了,万一剑布衣醒了两个人面对面岂不是更尴尬?
冰无漪独自苦恼着,心中瞬间千百个念头转过,他突然眼睛一亮,对啊,或许亲吻之事只是自己的错觉,也许是醉酒上头,太过燥热,所以才把衣服脱了,两个大男人就算脱光了睡一起也不代表会发生什么嘛,冰无漪拍着胸口安慰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他决定还是喊醒剑布衣问一问比较保险,手再次伸向了剑布衣,而此时剑布衣却好像是觉得有些热,动了一动,身上的被子滑落了大半,露出了肌理精实的胸口,冰无漪忍不住捂着嘴偷笑,想不到看起来知书稳重的剑布衣睡相竟然这么差,可当他看清楚剑布衣胸口和颈侧几枚不大不小的暗红色痕迹的时候,到底是笑不出来了,刚才他怎么都安慰自己什么都没发生,可现在连吻痕都有了,自己想不承认都不行了。
冰无漪站起身来后退了两步,抓起桌上的茶杯仰头喝了一大杯水,猛地喘了两口气,苍天啊,这是什么神进展,怎么会发生这么大的事故!冰无漪不停地安慰自己要冷静,冷静,心里却是揪成了一团解也解不开的乱麻,难不成是之前不小心和剑布衣拜了鱼篮观音,结果鱼篮观音显灵要把他俩送做堆了么!可鱼篮观音就算是要把信徒送做堆也擦亮眼睛看一看啊,把两个大男人配一对这像话嘛!
冰无漪无力地扶额哀叹,后悔自己不该喝得那么醉,这下可好,跟剑布衣朋友做不成了,还有了这样尴尬的关系,冰无漪轻轻揉着额角摇了摇头,他不是惯行风涌的老船长么,怎么能因为一时的晕船,就放弃一片的大海洋,更何况剑布衣还是个男人。一般男女之间,这种事发生了过后,有担当的男人肯定是要对女人负责的,男人应该不需要吧……可剑布衣虽然是个男人,也是自己的至交好友,什么表示都没有肯定是不像话的,那自己到底要不要对他负责啊?这万一要对剑布衣负责,以前认识的美女们都该怎么看他啊,还有……
还有劫尘。
想到劫尘,冰无漪的眼神突然暗淡了下来,只是静静地看着剑布衣,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天终于渐渐亮了起来,冰无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咬了咬下唇,翻出纸笔来,提笔给剑布衣写了一封信,他仔细将信封好了,轻轻放在了剑布衣的床头,又深深地望了剑布衣一眼,走出了房门。
剑布衣起身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了,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向身旁的冰无漪,可是床铺是空的,褥子也早已凉透了,看来冰无漪已经起身了许久,他又抬头扫了室内一圈,冰无漪依然不在,他发现床头有一封信,信上写着“剑布衣亲启”,是冰无漪的笔记,他皱了皱眉头,将信拆了展开,看了起来。
“剑布衣:抱歉,我突然想起来前阵子境外的朋友来信邀请我去品葡萄酒,今天该出发了,因此,我可能需要离开此地一段时间。”剑布衣怔了一怔,心里一沉,原来冰无漪一大早便已经离开了么,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往下看,“昨晚之事虽是个意外,但我还是要为我之不当行为向好友致歉,不过也请好友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给你一个交代,时间不会太久,在此之前,还请你暂时不要将昨夜之事外传。冰无漪。”
昨夜之事?剑布衣偏头想了想,莫非冰无漪是指他自己半夜突然起身发了酒疯,嫌盖着被子太热将一身衣衫脱光了不算,还故作好心地担心剑布衣也太热,硬逼着剑布衣也将衣衫脱光了还扔得一地都是么?他忍不住低头笑了笑,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冰无漪又怎知他花了多大的忍耐力才将眼光从他半裸的身躯上移开。依照冰无漪的性子,或许是酒醒之后回想起来太过丢脸,多半是不愿承认自己有如此失仪的举动的,他觉得冰无漪倒是有些多虑,不过是醉酒之后的胡闹举动,他又怎会在意,冰无漪不告而别不会是因为此事吧?剑布衣眉毛紧蹙,猛然忆起了昨夜自己一时失控亲吻了冰无漪,莫非是冰无漪回想起来了?剑布衣的心猛地跳了起来,又将信从头至尾仔细看了一遍,确认冰无漪字里行间并未有提及此事的意思,也没有因此对他言语生分,想来应是不曾发觉。
剑布衣抬手轻轻蹭了蹭颈侧,明明已是深秋,夜里居然还有蚊子,为了不让冰无漪被叮,他只好掀了被子任蚊虫叮咬,只是这蚊子包恰好叮在了颈侧靠近衣领的地方,衣领不时磨着,让他痒得有些难受,想起昨夜冰无漪因为耳旁蚊虫的嗡嗡声吵得太过烦躁,掀起被子就蒙住了头,还猛往他怀里钻的模样,剑布衣就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他入师门过了没多久,冰无漪就开始照顾他,学武时嘘寒问暖地关心,生病时半步不离地照顾,给他做所有他爱吃的美味,生活起居巨细靡遗,这么多年以来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冰无漪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却常常忘了冰无漪也需要被照顾,回到过去遇上从前的冰无漪,他才突然发现,冰无漪其实并没有他记忆中那般事事都强大,常常也会闹出些小笑话,甚至本身都是有些迷糊的性子,也会为因为太想念一个人,而将伤心的事写在脸上。
从前的小师傅再难过,即使醉了得迷糊了,即使笑容始终有些牵强,也仍然努力笑着伪装自己的失落,而昨夜冰无漪喊着那个名字时,脸上的期盼与哀伤,却是他从不曾见过的,他从孩童时期便一直都伴随在冰无漪的身边,同他的欢笑与寂寞缠绵着成长,直到昨夜的那一刻,他才知道,冰无漪心里最深沉的情感都交给了谁。
明知找不到冰无漪,剑布衣还是执拗着去了春归何处,门窗都已用术法仔细地封好,院内再无他熟悉的气息,也不会有人在听到他的脚步声,轻轻地询问:“剑布衣,是你吗?”
可是冰无漪说了他会回来,那么他便等他回来,炊烟起了,夕阳下了,他会在在这里等他;枫叶转红,秋过叶落,他会在树下等他。明月若满,他在月下温酒,细雨若来,他会撑伞以待,即使老去,他也会等他到来生。
冰无漪是他人生中的一条弯路,可他却还是想自己走完,既然路总能到终点,未来总还在。
只是,最甜美而毒辣的折磨是思念。
第十八章
冰无漪一走又是许多年。
起初剑布衣过的不太好,与冰无漪相处的日子已经养成的那些习惯,如今却因为冰无漪的离去而让他的生活变得乱七八糟,仿佛有一团乱草长在心里。
剑布衣总会忍不住放下手头的事情,刻意地去一些他与冰无漪常去的地方待上一阵子,又或是泡上一杯茶,在春归何处或是江山美人亭坐上半日,然后期盼着在他不经意的时候,光影闪动,冰无漪便会出现在自己的身旁。
到后来,剑布衣便也慢慢习惯了,他已经与冰无漪度过了一段如此无忧无虑的日子,这已比他所求的要来得更多。无非就是漫长的年岁一个人熬过,无非就是难过的时候没有人可以诉说,再多的苦处嚼碎了咽回肚中,没有冰无漪,一个人的日子虽然孤独些,也并非撑不下去。
何况,他回到这里原本就是应该一个人的,他不过是苦境这段岁月里的一名过客,他又怎么能固执地把自己禁锢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年代,这里冬雪如何纷飞,夏花如何依恋,说到底,于他都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他本来就应该独自担负起这段历史里所有的是是非非恩怨情仇。
他仍旧安安静静地握着一根钓竿,守在他与冰无漪常常钓鱼的河边,等着冰无漪回来。
只是剑布衣还没能等到冰无漪,就已经等来了希音琴响,圣魔战起。贪秽修成了道身,代表玉清界前往龠胜明峦与假扮蕴果谛魂的魑岳汇合,魈瑶亦现身武林追杀四飞天,圣魔战火蔓延,他化阐提与海蟾尊,各自领导六魔禘与六圣护,展开一段动荡乾坤的太荒神决,逐鹿问鼎,烽火狼烟,在圣方围剿之下,他化阐提节节败退开启魔皇陵失败,丧失了逆转胜败契机,而随着魔城势力覆灭,另一桩来自远古的阴谋渐渐浮出水面。
剑布衣明白他一直等待的那个时刻终于来临,他突然开始希望冰无漪不要回来,不要被卷入这场佛厉之争。
追着贪秽死后所化之厉元来到了无尽天峰,望着延伸至天峰深处的巨大锁链,剑布衣虽牢记自己前来此时的使命,不能与他的师傅们相认,也明白自己所处的立场,明知贪秽命不久矣,却不能出手相救,他知道如今的贪秽并不再是他那个作风强横个性硬直的三师傅,可十多年相处之下的师徒之情却让他忍不住心中大恸。
眼见贪秽的厉元融进无尽天峰深处,一点一点消散,剑布衣闭上双眼,泪水忍不住滑落,过往的画面在眼前飞速闪现,那个板着脸罚了他却又忍不住让魈瑶师傅来看他的三师傅,那个不肯当面多夸他一句背后却总是以他为傲的三师傅,那个不等武举结束便高兴得前往圣殿找圣王替他讨封赏的三师傅,还有那个生怕他困于师徒之情狠心交代他不准留手的三师傅。
按住剑柄的手轻轻颤抖,贪秽只是第一个,佛与厉的较量过程中,往日里他最重要的人都会被一个一个牵扯进去,他不敢在往下想,深深地望了一眼深渊,离开了无尽天峰,他若能将这个失序的历史拨乱反正,不止三师傅,他心里最重要的那些人,都会有新的生机。
十擘云集已经会晤了数次,剑布衣却仍旧披着蓑衣坐在那条河边钓鱼,他在等,等一个入世的时机。可最先等来的,竟然是让他不能再意外的人,他的义母越织女。
机缘巧合之下,忧患深将越织女托与他照顾,将信递给他,越织女对他的那些吓唬言辞却毫不在意:“既来之,则安之,越织女无惧考验。”
“秋鸣山居啊,你从西边那条路走,沿着枫红的小径,很快就能找到了。”剑布衣向越织女指了秋鸣山居的方向,望着越织女的背影,于这乱世之中,每个人都正在经历着危险与不幸,而能在最重要的人身边保护她,让她远离那些战祸,剑布衣觉得这样再安心不过了,“有鱼,有佳人,大丰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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