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席间有许多陌生又功利的面孔前来向自己敬酒,与自己攀谈,剑布衣只是一味客气地推拒着,麻木得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熬过那冗长乏味的庆典宴会的,回到秋鸣山居时,已是月至中天。
秋水清绝,晚风渐凉,推开院门便听见院中的枫树让风吹得枝桠摇晃,红叶哗哗作响,而这点稀疏的声响,衬得整个秋鸣山居越发安静得可怕,剑布衣回头望了望东边春归何处的方向,看不到丝毫的亮光,想必冰无漪已经睡了,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却听见院子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小布衣,是你回来了吗?”
婉转的声线尚在耳旁回响,剑布衣疑心自己方才一路想着冰无漪竟是生出了幻听,脚步却一刻不停地沿着蜿蜒的石子踏进院中,他看见他的小师傅正站在院子正中央的那棵枫树下,银白月华衬得他面若冠玉,周身透出一层莹莹晕光,一双清清亮亮的眼眸带着淡淡的笑意望着他:“小布衣啊,小师傅现在才向你道喜是不是晚了些?”
“怎么……怎么会?”剑布衣宽大的袖口之下,手指紧紧的揪住了衣袍,他知道自己在发抖,面对冰无漪时那种深入骨髓的害怕失去自心底流淌至四肢百骸,让他忍不住想冲上去将冰无漪牢牢地揽在怀里,可他不敢也不能这么做,他只能努力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激动,微颤着开口,“小师傅,等了徒儿很久了么?”
“方才大殿里那么多人要向你道贺,我只好吃亏一点,在这里等你咯,反正小布衣总是要回来的。”冰无漪笑意盈盈走到剑布衣面前,侧身指了指石桌上的一坛秋白露,“这坛酒我存了有些日子了,今晚想尝尝,小布衣要不要与我一醉方休?”
剑布衣眼眶有点热,他没想到冰无漪一直在等他回来,他有些手足无措,只是愣愣地望着冰无漪,竟是忘了回答。冰无漪见剑布衣目光灼灼望着自己,也不搭腔,想着许是剑布衣在庆典上喝过了酒,又不好拒绝他,暗恼自己想的不周道,心里隐隐也有些失落,呐呐道:“是我糊涂了,方才庆典你该喝了不少酒,这会儿要喝的是醒酒汤,我怎么拿了一坛酒来,天色不早了,你先休息,离你出发总还有几日,这酒……改日再喝吧。”
冰无漪正要离开,却被剑布衣一把牢牢地拉住了:“小师傅别走,徒儿……只是没想到小师傅会来,方才席间我没怎么喝,小师傅不在,我无心饮酒。”
冰无漪的手腕被剑布衣抓得紧,他偏头有些无奈地看着剑布衣,习惯性地伸手去揉剑布衣的头发,却碰到了剑布衣头上的诚武冠,他怔了怔,收回了手摇摇头笑了:“我总以为你还是习惯得了其他师傅们的夸奖会过来找我讨赏呢,这便过来等你了,倒是忘了如今的小布衣行了冠礼已是成年男儿了,不会还像个孩子那样凡是都要讨个彩头。”
“小师傅误会了!”剑布衣急急出声否认,又见冰无漪仍是一副打算离开的样子,心中惴惴,赶紧拉着冰无漪走到石桌边坐下了,“小师傅的彩头,什么时候都是要讨的,方才我见小师傅早早离开了,我以为……以为……”
剑布衣说着说着声音里倒是带了些委屈,冰无漪见他面上着急,也有些不忍,抬手拍开了酒坛上的封泥,说道:“诶,那是我错怪你了,既然这彩头还是要讨,看来这酒今日不开封可是不行了。说来有阵子没和你喝酒了,也不知道你酒量有没有长进?”
剑布衣见冰无漪开了泥封,总算放下心来,端起酒坛就给冰无漪和自己倒满了酒:“有没有长进小师傅同徒儿喝过自然知道,只是徒儿记得前几次喝酒似乎都是小师傅先醉的啊!”
“你啊……我若不抢着多喝些,醉的可就该是你了。”冰无漪瞪了剑布衣一眼,端起酒杯与剑布衣面前的碰了碰,脸上又露出些赞许的笑容来,“如今你行了冠礼,我可不会让着你了。”
冰无漪的眉眼弯成了好看的月牙,看的剑布衣不禁有些痴了,喃喃答道:“小师傅可随意饮之,徒儿自当倾杯。”
听了剑布衣的话,冰无漪意外地挑了挑眉:“耶,我不让着你,可也没让你让着我啊,小布衣啊,你这是在馋我这坛酒么?哈……”剑布衣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他,反而逗得冰无漪笑得更开心了,只管与他一杯接一杯地碰。
冰无漪在喝酒这件事上是从来不跟剑布衣客气的,从前说不灌他便不灌他,如今说了要拼酒也真的不若以往只顾自己豪饮,间或也会劝着剑布衣喝两杯,可是他还是比剑布衣先醉了,他抓着剑布衣的肩膀,缓缓地凑近他的脸,剑布衣觉得周遭的空气有些热,热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可他却无法移开双眼,冰无漪的双眼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努力地想看清他,声音里带了些骄傲:“哈,我就说这样好的孩子,还该是我来教,让魑岳贪秽他们教,可未必平安长得到这么大,也教不成这么聪明,我的小布衣,如今已经这般出息了。”
剑布衣僵着身子不敢动,冰无漪靠得那样近,鼻息热热地喷上了他的脸,他不敢靠得更近,也舍不得离开,只能用手扶稳了冰无漪有些歪斜的身子,却又被冰无漪一把推开了:“小布衣已经长大了,便该去做大事了,只是,小布衣啊,人这心里若是装了大事,可还有位置装的下别人么?”
“会的,冰无漪,无论我要去那里,就算我再也回不来,我也不会忘记你。”剑布衣认真地看着冰无漪,一字一句地回答着,说完他又朝冰无漪笑了,他觉得自己现在一定笑得很难看,可是他还是努力朝冰无漪笑,尽管他心里明白,冰无漪想问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就好像冰无漪也从来不会回应他的回答,他们从来都是各说各话而已。
可冰无漪这次却像是听明白了他的话,拍着他的肩膀朝他摇了摇头:“小布衣啊,日子还长,话不要说的太满,如果你真的能够记得一个人很多年,再来说这些话也不迟。”
“为什么我的话是真心的,小师傅却总是不信?”冰无漪身上不时传来酒的浓郁香气,熏得他有些昏昏然,方才饮下的酒后劲也渐渐冲上了头,眼前冰无漪的影子有些恍惚,可心里冰无漪的样子却愈来愈清晰,从小到大与冰无漪相处的每一幕都在心头闪过,他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唇角,“也对,在小师傅心里,我只是您的徒儿,我说的话您又怎么听得到心里去?”
冰无漪却没有再回答他,只是趴在了石桌上不再言语,肩头随呼吸轻轻地起伏,仿佛醉得已经有些沉了,剑布衣心里有些发苦,手中的酒杯不停地倒满又饮空,神志也渐渐有些涣散,他忍不住抬手轻轻抚摸冰无漪披散在肩头的长发,迟疑着将脸贴了过去,浅色的发丝似乎也沾染了了月光清冷的寒气,冰冰凉凉地刷在脸颊上,安抚了他燥热的心。
冰无漪身上似乎有一种能让人无比安宁的气息,让剑布衣再也抵不过一层层袭来的倦意,沉沉跌入梦乡,朦胧着隐约有一个单薄的肩膀撑住了自己,肩头似乎被人轻轻地揽住了,以很轻柔的力道一下一下安抚似的拍着,那种温暖的感觉,一如当年冰无漪在树下将他紧紧的抱在怀里一样。恍惚间,有个人低声在自己的耳边说话,柔和却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明明你不过还是个小孩子,小小的个头缩在枝桠上抱着树枝委屈地快要哭出来,可如今我却已经抱也抱不动了,时间怎么过的这样快?”
“你陪我一起这么多年,我刚刚才觉得热闹,你怎么又要走了?”
“小布衣啊,你真的不会忘记我么?你若不会忘记我,可会记得去寻我?”
“剑布衣,为什么我说的那些你都不回答?若你回得来,记得答我可好?”
“剑布衣,我想你了。”
梦里那个人的语调流露着一种难言的寂寞,仿佛已经一个人孤独了许久,甚至还将孤身过完未来。
剑布衣努力地想清醒过来,他觉得这人的寂寞像极了冰无漪,他想清醒地告诉他,他忘不了,过多久也忘不了,可他又觉得这个冰无漪不过是他梦里臆想出来的魇像,若是真正的冰无漪,又怎会拿这些问题来期盼着他的回答。
剑布衣却并不像白天在大殿里那样难过了,他原以为冰无漪和他之间一直有一段距离,远的他努力追也追赶不上他的脚步。
可原来冰无漪就住在他的心底,伴随着他深深浅浅的呼吸至今,他走到哪里,就能将冰无漪带到哪里。
第十一章
第二日醒来,剑布衣第一眼看见的,是冰无漪毫无防备的睡颜。
晨曦渐渐来临,房内笼上一片晨光特有的金红和暖黄,映得冰无漪两颊融融,沉静得让人舍不得惊扰,剑布衣怔怔地看了冰无漪很久,忍不住颤抖着伸出手,想触碰他眼前如画的眉眼,却只敢悬在空中隔着空气自额头向下,慢慢滑向蜿蜒舒展的眉,曲线优美的面颊,这一刻的贴近是他想也不敢想的,他只愿时光停留得更长久些。
冰无漪的睫毛随着呼吸轻微的抖动,有条不紊的呼吸证明他依旧还在沉睡之中,两人身上盖着的丝被随着他的气息一起一伏,剑布衣屏住呼吸仔细感受这细微的响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冰无漪的气息轻轻地吹拂过自己的唇,细微地麻痒蹿过,唇间渐渐发烫,剑布衣仿佛终于有了些许此去经年的安慰,至少纠缠于自己少年时的这一段莫名躁动的心情,不至于无疾而终得太过凄凉。
冰无漪醒来的时候脑中还有些宿醉的沉重感,面前似乎有什么让身体感觉暖烘烘的,不若平时会沾染上清晨的寒意,他本能地将自己的身体蜷了蜷,更向身前的暖处贴了贴,却感觉好像自己埋进了某个人温热的胸膛里,他心里一惊,连忙抬起头来,未褪的睡意令他的双眼勉强半眯着有些惺忪,抬手揉了揉双眼,待他努力眨着眼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剑布衣的脸正无限贴近在自己眼前,双眼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深邃幽黑的眸子里满满都是有些无措的自己,冰无漪心跳瞬间漏了一拍,猛地坐起身来,又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过头了,只能干笑两声:“小布衣,早啊。”
“小师傅早。”剑布衣起身朝冰无漪道了早安,他偷偷看了看冰无漪的表情,有些迟疑地小心问道,“小师傅睡得可还好?徒儿昨夜醉了,没能照顾好您。只是小师傅您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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