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到这儿后,就几乎什么事都没做了。因此我想今后要找点活儿干了。”
“是啊,工作是必须的。父亲对此也挺担心呢。”她神色凝重地说;“请不要只关心我的事。”
“不,你的事更要多考虑。”我一边将当时瞬间浮现于脑海的某部小说的模糊轮廓理出思绪,一边仿佛喃喃自语地说:
“我打算把你的事写一部小说。至于其他的事,目前我不会考虑半点分毫。我们这样地互相给予对方幸福——由这个人们都认为的终结之处开始的重生的愉悦——让这份他人都难以明了,只有我们拥有的东西,转换为更确实、稍稍成形的东西,懂了么?”
“懂了。”她就像遵从自己的想法那样遵从着我的想法,不假思索地答道。但随即撇了撇嘴,微笑着说:
“写我的话,只管放开去写吧。”这话稍稍显得有些敷衍。
但我仍然率直地接受了这句话。
“啊,我当然会放开去写……不过这次的作品,必须借助于你的大力协作才行。”
“我有什么事能帮上忙呢?”
“嗯,你呀,希望你能在我工作期间,从头到脚都满是幸福,不然的话……”
相比一个人发着呆想心事,这样两人一起思考的方式,使我的头脑和灵感别样地活跃起来。我就像遭压抑后突然文思如泉涌一般,不停地在病房里来来回回地踱步。
“一直待在病人的身边,会变得没精神的……要出去稍微散散步么?”
“嗯,我要开始工作了!”我两眼炯炯有神、精神抖擞地答道,“散步自然也是必需的。”
我走出那片森林。绕过对面被大沼泽隔离的森林,八岳山麓一带,在我眼前没有尽头地伸展开。在前方,与森林边缘紧邻的地方,一座狭长的村庄以及倾斜的耕地,横陈在那儿。疗养院的建筑位于其间的一部分中,几个红色的屋顶就像鸟儿的翅膀一样张开。尽管望去已变得十分渺小,但依然一望便即明了。
我从清晨开始就不清楚都走了哪些地方,也不明白是如何走过的,只管任由脚步前行,全身心沉浸于自我的思考中,从这片森林彷徨到那片森林。可是现在,在秋天澄净的晴空下,疗养院的小小影子,出乎意料地突然闯入了我的视野。那一刹那间,我感觉就像是骤然由附着于自身的迷离中苏醒来一般,得以从置身在那建筑中、被数不清的病患包围着、每一天都无所事事地度过的异样中,解脱出来,独立思考。从刚才起就在我身体中奔涌的创作欲望,不断地催促着我。于是我将我们在此地度过的那奇妙的日复一日,演化为一个异常悲哀而又宁静的故事。“……节子啊,直到此际为止,我都不认为两个人可以这样地去爱。而我也……”
我的梦想,在我们所经历的各种各样的事物上方,时而迅速掠过,时而一动不动地停滞于某个地方,无论何时都在徘徊着。虽然我远离节子,但这段时间里我仍然不停息地与她做心灵的对话,并听见了她的回答。拥有这些的我们的故事,与生命的本质一样,永无穷尽。然后不知不觉间,那个故事将会因自身的力量而有了生命,离开我,随着它自己的意愿恣意发展。动辄就停滞于某处的我,将被丢弃在原地。仿佛故事本身也期待着那样的结果般,编造出重病的女主人公令人悲伤的死亡——预感到肉身将要湮灭,仍竭力使人快乐,努力高尚地活下去的女孩——被恋人怀抱于臂弯中,为生者的悲痛而悲伤,而自己则切实地幸福地逝去的女孩——这女孩的影像,就像描绘于空中那样,清晰地浮现出来……
“男子为了让他们的爱变得更多一层纯粹,劝使身有疾病的女孩前往山中的疗养院。但死亡逐渐威胁着他们,男子遂日渐怀疑他们想要得到的幸福,就算是完全得到,可果真就是能够满足他们自身的东西么?——但女孩在承受着死亡的痛苦中,感激男子直至最后依然守护着自己,因此而心满意足地病逝。男子也由于帮助了如此高尚的死者,终于得以相信彼此间的小小的幸福……”
这故事的结局,仿佛就潜伏于某处,在等待着我。然而猛然地,那濒临死亡的女孩的影像,以意想不到的激烈,向我撞击。恍似梦魇中醒来,难以言说的恐怖和羞耻感袭击着我。为了将身体从这梦境挣脱,我立即从原先所坐的山毛榉的裸根上站了起来。
太阳已高升在天空。山、森林、村庄、田野——所有的这一切,都于秋日的日光中,得到了安宁的呈现。即便是远方望上去渺小的疗养院建筑中,所有的一切也都是日复一日地在做习惯性的重复。突然地,在那些生疏的人当中,那被摒弃于往常的习惯之外、一个人无精打采地等着我的节子的孤寂身姿,登时浮现在我脑海中。我忽然为她而忧心忡忡,急忙走下山道。
我穿过后方的树林回到疗养院。然后迂回阳台,来到最里头的病房。节子完全未注意到我,一如往常地躺在床上,用手指梳弄着秀发,同时以有点悲伤的眼神,望着天空。我本打算用手指敲窗户,但立即放弃了,只是一动不动地全神贯注地瞧着她。
她的表情,仿佛受到了某种威胁却又在尽力容忍。那副模样,使人觉得恐怕连她自己也不曾意识到自己露出的呆滞的神情……望着我从未见过的这种神情,我感觉内心被紧紧揪住了……突然,她的脸色明朗起来,仰起脸,甚至有了微笑。她发现我了。
我由阳台走入病房,靠近她身边。
“想什么呢?”
“没什么……”她用听上去似乎不是她的声音回答道。
接着我就不再说任何话,心情沉郁地保持着静默。她用仿佛寻回了往常自我的亲密声调,说:
“你去哪儿了?去的时间真长。”
“对面。”我随手指向阳台正对面能望见的遥远森林。
“啊,去那样的地方呀……你的工作怎么样了?”
“嗯,嗯……”我十分冷淡地回答后,又回归于先前的静默相当一段时间。此后我突然用略微拔高的音调,问她:“对于目前这样的生活,你满意么?”
她对这样突兀的质问,表现得稍微犹疑。而后就扭头凝视着我,似乎要让我坚信般,点着头,反问道:
“怎么会问我这种问题?”
“我一直感到目前的生活,是我处事任性的结果。这样的事,是必须要认真对待的。如此一来,你也……”
“这种话真令我讨厌!”她急切地打断我,“说这种话才是任性呢。”
然而我看上去仍旧是一副无法满意这些话的样子。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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