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四年七月,天气热的如同下了火一般,地皮被晒得发烫,草木也都蔫蔫的没有一丝生气,晋州、陕州通往长安的官道上逃难的人群络绎不绝,这些难民都是从关外逃难来的。一个月前,四万突厥铁骑绕道西蒙古突然南下,一举击溃了雁门关的大唐守军,中原门户洞开,晋、陕和关内十八府九十六县遭到突厥铁骑的践踏。突厥人贪婪残暴,四处劫掠钱财人口,遇到抵抗的大唐军民一律格杀,所过之处生灵涂炭,惨绝人寰,如人间地狱一般。边关的百姓携家带口纷纷往关内逃难,仅一个月的时间,纵横数百里的大唐西北疆域全盘糜烂。
在晋北滦县官道边的一棵大槐树下,聚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难民,这些人或立或坐,有的使劲用草帽扇着凉,有的汉子索性赤了上身,妇女也揪着胸前的衣襟前后呼扇着。一条黑色的豺狗挤在树根处,吐着舌头用力的喘着气儿。
一个五十多岁的壮年汉子,敞怀穿着单衫,仰头望了望头顶的日头说道:“日娘球的,老天这是要收人了。突厥人祸害完了,老天也来欺负咱,几十年没见过这么热的天了,别的不说,西北本来就旱,这天气别想有收成,明年春来,不定要饿死多少人呢。”
“爹,咱们下一程到底怎么走,奔长安还是奔洛阳。”一个年轻的后生问道。
“当然是奔长安了,那是国都,皇帝老子住的地方,据说那宫殿都是用金子铺的,粮食更是遍地都是,反正饿不着。”后生的弟弟在旁说道。
“呵呵,长安什么样到了就知道了,可没你说的那么好,长安城里照样有要饭的,寒冬腊月冻、饿死人的事情也不少呢。”一个中年文士在旁搭腔说道。
“这位兄弟到过长安?”老汉问道。
中年文士手中摇着一把扇子说道:“我原做些生意,倒是去过长安几次。”
“看来这位大叔是见过世面的,那您说咱该往哪去?”后生问道。
中年文士淡定的说道:“自然是奔长安去。突厥人在雁门关得了手,说不定顺路就扑洛阳了,让突厥人兜住屁股不是玩儿的,长安则不怕,几万突厥兵无论如何也不敢犯我大唐国都!”
老汉叹气说道:“这位兄弟你给说说,咱大唐自立国以来,东征西讨,向来都是欺负蛮邦的,怎么如今却被个突厥人打上门来了。”
“是呀,突厥人一向是老实的,他们的可汗到了长安还得给咱们皇上三拜九叩呢,如今这不是反了吗?他们就不怕皇上派几十万大军把他灭了吗?”后生说道。
“唉!”中年文士深深的叹了口气,抬头望着尘土飞扬的官道默默的出神,大唐遭此祸乱的根源他是心知肚明却难以启齿。这个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云州府太守关文胜。大唐遭此之败从根子上讲是因为朝廷之乱。半年前,李世入朝,高宗皇帝流放褚遂良,接连起复先朝老臣对抗长孙无忌势力集团,两派势力明争暗斗剑拔弩张。纷乱的政局从朝堂一直蔓延到全国各地,几乎所有的京官、外臣全都身不由己的卷入了这场政争,突厥人也正是瞄准了这个时机突然发难。雁门关的守将是李世的旧部,可负责粮草供应的官员却是长孙无忌的死党,晋州三个屯卫的统兵将领一个是李世的亲信,二个却听命于裴行俭。边关守将统属不一,各州府的地方长官也都心思各异,大伙都把脑筋用在了如何应付朝廷的这场政争上了,谁还想着去戍边卫国呀。等到突厥人大举进犯的时候,这些官僚又都瞻前顾后,不能团结一心,雁门关告急之时,三屯卫的唐军居然不去救援,而是先派信使回长安向各自的主子去请示机宜,于是被突厥人各个击破,十八府九十六县沦陷。云州被围的当天,关文胜曾派人向大胜关屯卫将军杨亚国求援,但杨亚国是长孙无忌的亲信,而关文胜则是当年曹英年选的门生,与李世沾了边儿,杨亚国以无朝廷令符不能擅离职守为由拒绝驰援。云州守城部队连府衙的差役加在一起不过1500人,哪里抵得住数万突厥铁骑的进攻,如果坚守,恐怕一个时辰都支撑不了,还会招致突厥人屠城杀戮,可如果弃守,关文胜则要背上擅离职守,临危逃命的罪名,按照大唐律,要被满门抄斩!万般无奈之下,关文胜下令弃城突围,他亲率守备部队在城南杀出一条血路,掩护城中的百姓逃跑,1500名士兵几乎全军覆没,百姓也死伤无数。他自己则侥幸逃脱了。关文胜知道自己难逃活命,可他不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去死,他化装成逃难的生意人,他要上长安去告御状!
“朝廷的事情咱小老百姓管不着也管不了,先保住性命是真的。这位先生说的有道理,咱就奔长安去,天子脚下,不见得就饿死咱们!”老汉说道。
“行人闪开道路,边关十万火急军报!”呼喊声从远处传过来,倒卧在路边上的难民纷纷起身,引头张望着。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匹枣红色的战马旋风一般冲了过来,还不等人们看清马上人的面目,那战马已经带着一股劲风呼啸着跑远了,马蹄溅起浓浓的烟尘将路边的行人裹了起来!
“又出什么事了?”大伙相觑着问道,眼中流露出不安与焦虑。
边关的告急文书送到长安,高宗皇帝立即在太极殿紫霞宫召开了御前会议,参加会议的有太尉长孙无忌、中书令来济、门下省谏言李涵、右仆射于志宁、左仆射上柱国大将军李世,大将军裴行俭、还有兵、户二部的尚书。李治的左手依次坐着长孙无忌、来济、于志宁、裴行俭;右手依次坐着李世、李涵、还有兵户二部的尚书,两个阵营分得很清楚。武媚娘也参加了会议,她坐在李治侧后方,面前一扇珠帘与众臣隔开。
李世入朝以后,连带着启用了一批先朝的老臣,加上这些老臣原先的门生故吏很快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势力,长孙无忌一伙也不得不有所收敛,两股势力形成均势却水火不容。高宗皇帝本就是个庸碌无为之主,乐得两派争斗不休,自己好安享生色犬马的帝王生活。他先是把批阅奏章的事情交给武媚娘,后来干脆正式宣布启用皇后印玺,皇后可以代他处理一般性的朝务,他还经常以生病为由委托皇后替他临朝,这等于公开把武媚娘推到了前台,此举也正合了武媚娘的心意。朝臣们起先对后妃干政还非常的反感,可是大臣们很快就发现武媚娘在处理军国政务方面的才能和果决要远远高于优柔寡断的李治,也就渐渐的接受了这个形式。这次边关告破,洛阳告急,大量的难民涌向长安,搅得举国震动,高宗李治迫不得已只得带“病”召开御前会议。
李治将刚刚接到的军报简略的说了一下,大意是突厥兵正在黄河壶口渡集结,大有渡河南下攻取洛阳的态势。洛阳乃是大唐的东都,丰腴繁盛之地,如果丢了,中原数十个州府都要遭殃,情势危急,所以才立即召开紧急御前会议,商讨对策。
兵部尚书张勇率先起身奏道:“启奏万岁,依臣的判断突厥此次进犯意在劫掠资财人口,并未做久占关内的打算。所以他们所过之境尽可能的破坏和屠杀我边民。目前,朝廷已经抽调河东、陕州两军府士兵约八万人赶赴关内晋州,另外河南兵府兵丁约八万人也都严阵以待。如果突厥人以区区四万之众,胆敢南犯我东都洛阳,则两路援军封堵其退路,河南道府兵迎头痛击,必能将此胡虏灭于坚城之下。所以臣判断突厥人此次集结实是为了北返而做的准备。”
“不错。”李世接口说道:“臣以为张大人的判断是准的。突厥此举也是为了调动我军兵力向洛阳集结,以减轻他们返回途中被我军追击的风险。突厥人南侵一般是选择在水草茂盛的夏季,一旦秋季来临,他们就必须退回去,否则茫茫戈壁水草不生,粮草不济,他们难以支撑。如今是到了他们该退兵的时候了。”
听了二人的奏议,李治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暗道:“既然突厥人会退兵那就不用担忧了,早知这样,这个会开不开的却不打紧了。”
长孙无忌不急不徐的说道:“启禀万岁,李大人所言极是,关内局势看似危急,实则已无大碍。臣所虑的一是要检讨本次边关祸乱的起源,追究失责的官员;二是妥为安排善后事宜。”
裴行俭起身大声的说道:“正是,想那突厥一向是慑于我大唐的威势不敢造次,四年前犯我边关,被我守军一鼓聚歼,几年不敢犯境。可这次他们居然乱我十八府数十州县,如入无人之境,而我各军府兵力调动不及,任由胡虏肆虐,兵部难辞其咎!”兵部尚书张勇是李世的旧部,半年前刚刚提拔做了尚书,裴行俭的发言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兵部,将本次突厥进犯的责任推到兵部头上,暗含着则是指责朝廷用人不当,李世任人唯亲。
中书令来济附议说道:“臣以为兵部之责不仅是指挥失当,突厥大军远袭事先毫无察觉,边关各部临危措置失当,各州府军动员不力,发动迟缓,这都说明兵部在平时的备战事宜中松懈失职,才导致今日之乱。本次祸乱损失巨大还在其次,更要命的是突厥此次得手燃起了周边诸胡国窥觑大唐之心,南诏、铁勒、吐蕃、契丹都会蠢蠢欲动,如果诸胡齐犯,则我大唐四境不安,国家危机将临。所以臣谏议选派能员执掌兵事,已安天下。”来济的谏议更狠,不仅要撤换兵部官员,而且提出换人执掌兵事,也就是说要将李世的掌兵权夺了。
李世冷笑一声起身说道:“启奏万岁,来大人之言绝非耸人听闻。周边诸胡垂涎我大唐的富庶,一直在旁窥探等待时机,本次突厥之乱只是个苗头,如果不及时扑灭将引起全盘的靡乱,本次祸乱实是给我们敲响了警钟。臣细思本次祸乱的根源,以为我朝军事有三弊:第一,我大唐承平日久,自太宗晚年至今没有大的战事,武备难免松懈。此次突厥南下,千里奔袭,沿途三十几个烽火台竟无一个能及时报警,有的烽火台几年前就没了值守的兵士,有的烽火台直到突厥人来了才发现根本就没有预备引火之物,突厥大军兵临城下,而雁门关守军居然无所察觉,焉能不败。第二,我朝实行的是府兵制度,各兵府常备兵力太少,均靠战时临时招募预备役士兵,这些士兵半农半兵平素训练极少,就是赶在农闲时训练也是敷衍了事,战斗力不强,一旦发生紧急军情,征召起来十分迟缓,而且将无常兵,指挥起来也不如意。本次发救兵迟缓根源于此。其三,各地方屯卫兵力归属中央调动,无令符不得擅动,这等于捆住了各地将军的手脚。军情紧急之时,各地将军先要向朝廷请旨,一来一回要迁延多少时日!守将不能临机处置,先就失了战机,不能相互驰援,以至被敌军各个击破。”
李世顿了一些,抬头向众人扫视了一眼,接着说道:“臣以为,军事上此三弊不除,则今日之祸还会重演,望陛下明断。”李世俯仰之间侃侃而谈,将这次兵祸的根源分析的清清楚楚,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了本次兵祸乃是长期的积弊造成的,与刚刚接掌兵部的张勇无关。众人听的心服口服,李治也连连点头表示认同。
门下省谏言李涵起身奏道:“启奏万岁,李大人所言极是。我大唐早年国家战事频仍,大唐军力十分强盛,四周胡国均臣服不敢躁动,所以先皇所定的军事方略可以顺行无碍。如今,国家承平日久,兵势衰退,周边胡国开始有了不臣之心,尤其是这次突厥之乱以后,情势已然变化了,有些章程也需要顺时而变。臣谏议:在边塞各府增加常备兵力,授予边塞各府军将军临机决断之权,已备应急。此外,本次祸乱既出,兵部该当承担一定的责任,臣谏议对兵部吏员和雁门关各军守将给予处分,让其带过立功,同时激励全国的臣僚将牟生警惕奋发之心,一扫我大唐兵事的颓风。”门下省谏言位列三公,权势不大,但是地位很高。李涵也是刚刚起复的先朝老臣,威望很高,发言的分量也极重。他的发言既肯定了李世的意见,同时也接受了长孙无忌他们的一些意见,不过他主张的是给予兵部官员小小的处分而已。这等于是在两边和稀泥。
李涵的奏议正合皇帝李治的心意,他一心惦记回后宫去戏耍,盼着早点结束会议,于是张口说道:“各位爱卿都是老成谋国之言,就由左扑射李大人揽总拟个奏章,报朕批阅以后施行吧,众卿如果没有其他奏议,那就------”
“启奏万岁,臣有奏本。”长孙无忌见李治想结束会议,抢着说道。
“哦?说吧。”李治只好沉下身子,耐着性子继续会议。
长孙无忌说道:“陛下,刚才只是检讨了本次祸乱的根源,有关灾区善后事宜还需计议。如今晋陕和关内十八府的大批灾民外逃,数十万灾民涌向洛阳、长安、信阳这些重镇,长安北郊就聚集了不下十万灾民。这些人家园被毁,衣食无着,不少人家的亲人被突厥杀害掳掠,心中怨愤极大,如果措置不当,恐引发暴乱,隋末饥民暴起导致亡国,此患不可不虑。”
“嘶!”李治倒吸一口冷气,关乎江山稳固和自己的皇位的大事他还是十分在意的。“众卿有何谏议?”李治问道。
“万岁。”长孙无忌接着奏道:“皇上可下旨各地周府开仓赈济饥民,只要饥民吃饱肚子就不会大乱。同时对于趁机起乱,妖言惑众,结伙横行的不法之徒严厉镇压。此外,十八府由于战乱民生凋零,急需恢复,应着户部拨款赈济,同时,朝廷应委重臣为晋陕道节度使,统管十八府赈灾善后事宜,一是要整顿军事,二是要赈济灾民,三要安置灾民恢复生产,四要甄别选派各府县的官吏。此人要精通军事、政务,还要德高望重,廉能奉公,只有这样才能让灾民看到希望,回返家园。此人要统管十几个州府的军政,权柄极重,还必须得是万分忠于皇上才行。”
“恩。”李治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此议甚是,我看就派------”在会议的众人中满足这个条件的人只有李世一人。
“皇上。”珠帘背后的皇后武媚娘打断了李治的话,武媚娘说道:“长孙大人的意见很是,不过要选派一个军政两通德能兼备的官员何其难也,还需要从长计议考虑周详才是,万岁以为呢?”武媚娘一直在后面留心聆听众人的发言,对边关的局势已经有了比较清晰的了解,长孙无忌的这个奏议意图十分明显,就是想让皇帝委派李世去善后,这个晋陕道节度使看似位高权重,但是一旦李世离开中央机枢,那朝中的局势将很快又要翻转到以前的局面了,她怕李治上了长孙无忌的圈套,所以赶紧出言提醒。
李治顿了一下,知道皇后肯定是别的想法,他是个没主意的,平日里对武媚娘言听计从,只得硬生生的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说道:“这个、这个还是从长计议的好,善后赈灾事务就由长孙大人拟个条陈,报朕御批以后施行,众卿如果有合适的人选推荐也一并递奏章进来。众卿如果无其他奏议,今日就到这里吧。”说完,李治匆匆起身回后宫去了。
众臣朝李治的御坐跪辞,武媚娘安然受礼以后才从容起身回后宫去了。
长孙无忌站起身来,望着武媚娘的背影,心中一阵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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