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房屋拐角那边一声门响,我知道他进厕所趁着激情写东西去了,接着把他刚看的书从前往后一页页翻看。原来那是数十年来,全世界的画家和科学家一直着魔般研究的荷兰魔幻大画家埃舍尔的版画。粗略一看,一副副深奥玄妙的黑白板画,是那样不可思议地刻画了自然宇宙的永恒、无限、循环、虚无、幻象。《瀑布》上的水可以沿着河道永无止禁地看似朝下实则向上流去,《生与降》中的两队人在楼顶天梯上相对而行,看似一直在不断上下台阶却始终转圈永远无尽头。寂静中,我已有几分毛骨悚然,厕所那边一点声音也没有。我太清楚那家伙蹲在里面的毛病,不想等他等到天黑,朝厕所门喊了一声“你忙你的孔,改天再联系”,然后把书合上出门去找胡涂。
胡涂老弟住在北面城边上的沙河中游一段,要是住在上游那一带,他便可一每天见到我那些出没于棚户区的歹徒朋友。不过要是见了我,也大体一个样,算是见到歹徒了。但半个小时后,他开门见了我,并没从我身上看出什么来。倒是他浑上下下里里外外,仍一派肃杀萧条的气象,跟他室内的境况几乎一个样。无茶可喝,无可事事,连凳子也没有一个,只好坐在铺地的报纸上。一坐下就出神,没打量他的屋子,因为没东西可打量。他也无心思注视我,好像我跟他一样,都纯属于形同虚设。我想起来什么说什么,半个小时慢慢过去,他一直认认真真埋头倾听,也坐在地上,最后只发出一下长长的出气声,胸口高高鼓起来又塌下去。虽然我跟他一向无话不说,但跟每次来看他一样,很快又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我静坐了一阵,想听他说点什么,想听听他的心跳声,但还是只好自己找话说。当他听说孔在家里写信,信里写到他从前的事,鼻子哼了一声。听到有个叫阿彪的文学轻年,前不久请我和大奶、孔喝过一次茶,又连着哼哼两声。只是听我说起有一回路上遇见大师的妻子,她代话问他好,才没再哼哼。实话说,我非常喜欢他这种对一切都深感落寞的不幸状况,更敬重他这种与世无争不争已被抛弃的平静气度。窗外天色正变暗,我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打算起身道辞。本想问他晚饭在哪里,却怕引起误解,给他造成多余的负担。我把一点钱摸出来放在身边,站起来跟他随口说了几句话,好分散他的注意力。但他还是发现了地上的钱,一下跳起来,大叫说马上就请我吃饭喝酒。我一下感觉他还是从前的好心肠,尽管自己一无所有,却还老想着帮别人。他想请客的举动很难被阻止,但一听我说到大奶提起的那个叫张开的美女,他才没再坚持请客。
“唉,张开,世事难料。”他叹道
“大奶说那个张开只认识你,而不认识他,怎么回事?”我问。
“我也一直想让她明白大奶是谁,我又是谁。”他说。
“你最近没再见过她?”我说。
“可能过一阵该来了。”他说。
“大奶说等大师一回来,大家可以聚一下,到时候把她也叫来。”我说。
“你们聚吧,我去不了。”他说。
我发觉张开的名字一出来,胡涂的脸色一下亮了许多,内心的东西也不再平静。我出门走出楼洞,走不多远回头向他摆摆手。他站在红砖旧楼房三楼敞开的窗户里,两块破玻窗糊着报纸,另几块钉着横木条,四周新修的高楼大厦林立,整个看上去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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