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兜里的手机忽然发出强烈振动,我掏出来举到耳边,又是主编影的声音。她问我已在回家的路上了吗?接着说刚才忘了讲,上午有个不认识的帅哥到报社找过我,样子跟我当年一样腼腆。我说他是土土的朋友,下午又来过,送了个写大师的稿子来。她问看了吗?好不好看?不会跟他人一样放不开吧?影的声音一向低缓而慵懒,并伴有出气声,常给人一种近在耳边的错觉。平时跟任何人通话也一样,听着就像在办公室午睡被扰醒,正爬在办公桌上在接电话。而在这样的雨夜,她的声音更是有气无力,好像刚被一个男人死去活来地狠狠干过一样,而那个男人正好在跟她通话。我不知道她每每这样,是不是一打电话真的会幻觉自己刚被男人干了。我问她在哪里?她说在床上,孤单而寂寞。
我说,“土土的那个朋友是有些拘束,让我又想起了自己当年来成都时的情形。”
影说,“真的呀?我上午一见到他就想起了当年的你,怎么这么巧?”
我说,“我还想起了当时在火车站旅店,你发出来的笑声。”
影说,“好啊,还不改邪归正,下个月扣你半月奖金!”
说扣奖金这种话,影的声调语气照样软绵绵的,但横添了许多亲妮与甜蜜,说完又像当年那样吃吃笑起来。我浑身又一阵深远的颤栗,不禁对她说道:“影啊,你是懂幽默的人,阿彪交来的稿子很符合你的口味。但我们多数国人,好像天生就缺少幽默能力,人人宁肯阴沉着一张脸,也从不看一眼幽默文学作品,偶尔乐一乐便傻笑一气。二战期间,许多上战场的欧洲官兵都随身带着一本美国心理学教授罗伯特斯坦恩的《幽默的艺术》,而同样那时候,一多半国人尚在水深火热之中苦苦挣扎,发不出一点点笑声。当然,也并非惟有洋人才懂幽默,意大利的世界级大作家卡尔维诺就不懂,他攻击世界公认的幽默大师马克吐温不过是一个写作的骗子、通俗娱乐作家的角色。要知道多年来,曾把我一次次幽默得死去活来的人,国外就有马克吐温、李柯克、杰罗姆、约瑟夫海勒、欧亨利那些大家,还有狄更斯、左琴科、果戈理、基翁、萨基、肖洛姆、帕尔马、爱伦坡等高手。而中国仅大师一人,就是阿彪作品中的大师。除去大师,能够把我笑出泪来的,另有土土、孔、胡涂几位老兄,不过仅仅是笑出泪,而非死去活来。要是再除去他们,要是国内免强再加上一两个能够让我笑几下的,也就顶多是女作家谌容的儿子梁左,以及写情景喜剧的那个把人。我说他们幽默,自然是指那些人所创作的许多幽默文学艺术作品。”
影好一阵没声音,到这时说了句,大师还欠她一个专访稿子,应该请他到报社来再跳一次楼,眼下游泳池的水又满了。然后声音越发轻飘,说雨又大起来了,跟那个追赶我的夜里一样忽大忽小,自己一会又会梦见雨,叫我路上当心歹徒。说完歹徒,手机里没了声音,我忽然转回头,恍惚望见自己当年单薄的身影正从一个茫茫雨夜走来。
但那人已经不再是我,而应该是阿彪。
傍晚时离去的阿彪,比我当年出山时的年龄大得多,也比我那时的处境优越得多,但他显然由于文学的原因又比我更难受。是不是关于文学,关于那些由一个个字词以及标点符号精密组构而成的小说作品,确实已不及当今电视节目之类的大众传媒更具影响力,才让文人一次次身受落寞?是不是纯粹的文学作品,仅靠那些浸满了情感智慧的纤纤笔画、点点滴滴,已发不出声音产不生色彩,才令人焦虑而忧伤?是不是因为文学曾于过往年代的宁静之中暴发过巨大的震撼力,以及有关种种美好传说业已成为许多作家的痛苦回忆,才让人百感交集不堪言说?
阅读出名之痛最新章节 请关注书趣阁(www.sq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