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目光与她的大眼睛对视了一下，又深深吸进一大口烟，可能显得有点紧张，不由得垂下两眼，发现她下面只勒了根窄带子，那里露出一点不可名状的东西。

“你是不是担心妻子会突然找上门来，才变胆小了？”她问。

“她才没这份闲心，再说眼下还没回来。”我抬起眼光。

“是不是也在一个异性家里，跟你一样？”她笑起来。

“不要乱说她。她们最近忙着排练《大红灯笼高高挂》，要出国演出，日夜加班。”我说。

“那你把女儿一人扔在家里啦？”她关心道。

“有保姆管她。”我如实回答，想起她那篇小说写妻子不管我吃穿。

“你妻子年轻美貌，身材一绝，你太有艳福了。”她感叹着。

“多谢你在小说中只提了她几句，还算客气。”我说。

“她是不是能满足你？我是说她有没有时间？你又有没有工夫？”她说。

“你这样看待我，或许就对了。”我说，几乎词不达意。

“反正你是在生气，不痛快。”她说，恐怕也没抓住要点。

“我真是胆小而已。”我放轻声音。

“你别再英雄充懦夫了吧。”她说。

我苦笑一下，听得懂她的话外音，也清楚她不是那种死纠烂缠的女人。但我还是告诉她，对国家不准做的事情，我一向怀着深深的恐惧，从小如此，长大也没变，一个字，怕。像她所写的去广场裸奔、咬人耳朵，一辈子连想也不敢想。我举例说，“说来你可能不会相信，如像中学时代下乡去学农，那时我已十六七岁，个子跟大人一般高。但在一次收向日葵时，我吃了农场的一把生瓜籽，之后就很怕遭，晚上把剩下的瓜籽藏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更怕。主要是怕天一亮，公安会来查脚印，查瓜籽印。因而，我半夜又爬起来，悄悄拿把扫把扫掉自己地铺前的脚印，还把被子团起来压了又压，想压掉上面的瓜籽印。”

“你说的是你自己，还是说的我？”她忍不住打岔，要不是压着嗓子，声音定会很大。

“我记得好像是我。”我笑笑。

“我也记得那个人是我，是我亲口告诉你的，还记得你这个小说家没一句真话。”她说。

我把烟举到眼前，避开她的眼睛，看着轻烟袅袅盘升，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怎么会把她跟我自己弄混，也没想到她会这样看写小说的人。人到中年，常有些莫名忧虑不请自来，令人游魂走神。一旁的开开仍站立着，变得有些模糊，快要混入白色的墙壁，跟记忆里白乎乎的大堆东西混在一起。

“你刚才还没进门，就说是来裸奔，就这样奔？”她轻轻发出取笑我的声音。

“不要吓唬我，我真胆小。”我说，转过脸去看电脑显示器屏幕。

“明白了，你一直想说，我这个人太胆大，对不对？”她说，退后半步盯住我，又离远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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