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虎疫凶猛_鼓浪烟云_书趣阁,笔趣阁|御书屋

第八章 虎疫凶猛(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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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是没有办法的。

可我昨天还看到他替人治病呀。

鼠疫是最性急的瘟疫。

文医生的闽南话说得十分地道,他耸耸肩,完全是无可奈何的样子,你们去吧,这大概是上帝的旨意。乌石与维嘉不语,苏甸很生气,你们吃教的人怎么可以这样说话?难道他不是你的兄弟?文医生奇怪地瞪了他一眼,我说的当然是实话,难道我们做医生的还敢说假话?我们医生说假话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苏甸还想说什么,被维嘉拉住了。

三人无奈,殃殃出了救世院,行走在明媚的阳光下,竟没有人说话,苏甸一阵一阵发冷,他们漫无目的走了一会儿,散了,卓逸峰说他不适,没来,维嘉亦完全忘了今天要请客的事儿,竟自回家,与妻妾们闷坐了一会儿,也不吃午饭,睡了。

乌石去了教堂,与月姑等一起祈祷,苏甸则独自闷闷不乐在热闹非凡的菜市场上走了许久,实在不知要做什么好,一个下午就这样晃来晃去,他脸色青白,端正的五官好象都移了位,合不拢似的,以至于回到岷栈,客运水差一点认不出来,甸兄,你怎么啦?

没什么,有些累了。

苏甸向来精神抖擞,客运水从未听他说过一个累字,他关切地摸摸苏甸的额头,甸兄,你该不是病了罢?苏甸敏感地闪开了,格外的不耐烦,唉,运水,这个时辰你还说什么病不病的,你走开,走开,让我好好安静一会儿。客运水又吓了一跳,乖觉地走开了,他自己跑到龙头街吃了鸭肉粥,然后用缸子给苏甸买了一份。

苏甸躺在岷栈简陋的木床上,臭虫闻到生人味依然哨聚而来,原本光滑的皮肤上,红肿痕块累然起伏,可他此时竟毫无知觉,一个劲儿地冥思苦想。

生老病死谁都见过,但他无论如何想不到自己能治病救人的乌埭珠要死得如此的意外和突然,苏甸眼前闪过乌埭珠昨天傍晚那双疲惫绝望的眼睛,他也许病了好几天了罢?忙于救治别人,倒将自己给忘了?或者他真是觉得既是不治就不去努力了?

一个番仔,他这样做是为什么?

苏甸苦苦想不出个所以然,倒是客运水买来的鸭肉粥搁在床头桌上,溢出的香气唤醒了他的食欲,嘴巴很苦,但他听出自己肚腹辘辘作响,是中午忘了吃饭罢?他爬起来,稀里呼噜地吃粥,鲜美滚烫的粥汁剌激了他几乎麻木了的舌尖,然后温暖地慰藉了了几乎蔫成一团的肠胃,他粗鲁地将鸭骨嚼得格格作响,粉碎,统统咽了下去。

活着真好,苏甸打出长长的饱嗝。

客运水意识到历来有大将风度的苏甸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他是细心的人,知道在这时随便说话肯定是犯忌的,便不声不响坐在自己床上。

苏甸食完鸭肉粥,鼻尖上冒出汗来,他随便地抹了一把,又躺到床上去了。客运水小心翼翼地说,还要吃不,要吃我再去买?苏甸楞了一下,一个鲤鱼打挺,颇为矫健地从床上跳起来,唉,运水,走,我带你去看稀罕,我们去逛夜市。

苏甸带着客运水在热闹的龙头街闲逛,天的确是渐渐暖和了,似乎是所有人都趿着咯咕作响木屐到街上来了,卖宵夜的点着风灯招揽生意,苏甸本来要带客运水去乌石的西餐厅吃稀罕,谁知西餐厅早早便打了烊,乌石心情不好,干脆就不开张了!?

苏甸像无头苍蝇一样围着西餐厅绕了一圈,两年前就是在这里认识乌埭珠的,他心里立刻又变得空空荡荡,腿一软,坐在卖鱼圆的小摊上,叫了两碗清汤鱼圆,两个人埋头吃起来。

救世院的灯光遥远地闪亮,不知乌埭珠究竟如何了,苏甸鱼圆食了一碗,又盛了一碗,他为自己现在还有如此旺盛的食欲而微微吃惊,但丝毫不想节制,客运水却吃不下,他望着苏甸,担心地说,甸兄,我们还是回去吧?

你怕什么?

甸兄,你今天不对呢。

呔,我中午忘了吃饭啦,他亲切地说,运水,多吃一点儿,多吃一些身强力壮,对你我什么都不担心,就担心你的食量。

苏甸叫卖鱼圆老头撬开一瓶舒筋活络的松筠堂药酒,倒了三盅,来来,都喝一点儿。老头儿受宠若惊,畅快地汲了一口,唉,我是多年不喝这酒了。谢谢客官!客运水说,您自个儿卖着酒,为啥不喝,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哪!老头说我不比你们哪,儿子尚未娶亲,舍不得喝呢,苏甸呵呵地笑,那么说我得吃,多吃多喝一点亦无妨,我的儿子尚未出生呢。

后生家,是出洋的罢?

您老好眼力。

客运水两盅下肚,开了话匣子,他叨叨叙述,苏甸却不耐烦起来,运水,这是药酒,你不要喝多了,余一点给老前辈明晚喝罢,鱼圆伯急急忙忙摆手,呀呀,你们自己喝罢。推让之间,苏甸又走了神,眼前生生出现乌埭珠骤然消瘦的面孔,他突地站起来,运水,你先回客栈睡觉,不用等我了。

客运水莫名其妙,闷头闷脑回到岷栈,睡不着了,心想今天真是见鬼了,经历过惊涛骇浪的苏甸如此的魂不守舍,何以应付今后的大局面?客运水顿时对自己去南洋的前景担心起来。

苏甸却顾不得许多,忙忙付了银子,举身往医院来。早就该寂静下来的病房外面,静静聚着许多教会中人,他知道乌埭珠是过世了,他在救世院医生楼的走廊上找到眼圈红红的乌石,乌石告诉苏甸,乌埭珠最后说的是闽南话,他交代自己死后要立即封棺,立即下葬,免得污染他人。

他怎么就不能多说几句呢,乌石呜咽道,连简妮都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苏甸看到白布裹严了的担架从病房里抬了出来,穿隔离衣只露着两个眼睛的医护阻挡着汹涌人潮,禁止大家到逼仄的太平间去,很多人是赶来与乌埭珠见最后一面的,见不着的都眼泪汪汪,更有妇人呼天抢地,凄厉哭声撕破了安静的夜空。这时,正陪着简妮静静流泪的月姑站起身来,说,大家都回去,回去罢,乌先生他已经和上帝在一起了。

楼下潮水澎湃,门砰的关起来。

文医生站在门口,宣布明天在鼓浪屿伦敦公会教堂举行追思礼拜,众人只得呜咽着褪去,苏甸抹去悄悄流落在脸颊上的泪珠,买了几支白蜡,郁郁地回到岷栈,却不知如何是好,他平时最不喜欢洋人,也不喜欢他认为是背叛了祖宗的基督徒,但他还是决定明天和基督徒一起参加乌埭珠的葬礼。

运水,你和我去。

你要去,我自然是要去的。

我原本是不该去的。

这又是为何?客运水不知端底,说你自然要参加的,有什么好犹豫的?苏甸说你不知道,我在南洋做了多年的末等公民,看到红毛番,气就不打一处来,客运水望了他一眼,人和人恐怕不能同日而语,我想乌埭珠是有些慧根的人。苏甸点头称是,将蜡烛一竖在斑痕点点的木桌上,一齐点起来,温暖烛光欢快地跳动,照得简易的岷栈明亮如白昼。他和客运水都躺在床上静静看着,直至油尽烛灭。

清晨,鸟语花香,天空明亮如洗。

教堂的追思会有几千中外人士,苏甸与客运水倚在大门边,一脚前一脚后,不知是突然其来的悲哀令人无泣无言,还是教堂氛围使然,没有什么人流泪,更没有哭声,一味的鸦雀无声,只有乌压压的人头在苏甸面前轻微地晃动。乌埭珠走得如此仓促,远在异国他乡,只有夫人简妮能参加他静静的葬礼,苏甸盯着不知谁捐出来的楠木棺材,十分气闷。

钢琴伴着唱诗班嘹亮歌声,令人肃然而立,从未如此哀伤的苏甸立刻被歌声所陶醉,他忘情地踮着脚尖,看到竟是简妮与另一金发碧眼的少妇,一身净黑在台上领唱,声情并茂,简妮浑厚的中音犹如不可抵挡的洪流滚滚向前,低柔处却有了荡气回肠的效果,原本该唱主角的高音倒成了陪衬。

他刹那间竟忘了这也是葬礼。

英文悼词很短,闽南话的回顾却很长,叙述了乌埭珠在闽南长达二三十年的传教与行医活动。乌埭珠看上去还像后生家,居然有五十岁了,五十而知天命,能活五十的人便不算夭寿了,苏甸想着,据说吃教的人死后是要上天堂的,他不由的又轻松了三分。客运水注意听着,悄悄地对苏甸说,啊,甸兄,这是难得的高僧呢。

人家是基督徒,不是和尚。

我看是一样的,客运水固执地说,只不过洋和尚可以娶亲罢了,可这葬礼非但没有哭声,反倒唱起歌来了,真是稀罕啊!

苏甸刚刚回过神来,不想多说话,就没头没脑地对客运水抢白道,你静些罢,有话一会儿再说!客运水见他脸色铁青,眼圈却是红的,就噤口不语。

追思会末了,全体人员唱圣歌,苏甸与客运水不会唱,就肃静地立着,一直到结束,他们跟着缓缓流动的人群走过乌埭珠完全封闭的坟墓,撒了一抱鲜花。

然后他们走到龙头吃了炒米粉。

阳光灿烂,苏甸低了头踽踽地走,走到四眼井林宅附近,又听到细悠悠哭声,这可真是见鬼了,苏甸定睛一看,朱漆剥脱的大门洞开着,幽深绿荫处确有女子哭声,他立刻认出是那天见过的女孩儿妍婴,纤细的妍婴穿着孝服,伏在光滑的井台哀哀痛哭。

苏甸惊道,你怎么啦?

我父母都过世了,叔叔将我卖了。

卖到哪啦?

上海,明天就得上船。

妍婴抬头泪眼朦胧,原来这妍婴的父亲是继承这老宅的长房长孙,自幼体质羸弱,只娶一妻,夫妻恩爱,虽然只有一女,却视若掌上明珠,自幼读书,谁知这悉心养护的嫩花苞儿,尚未绽放呢,父母就双双骤然而逝,一夜之间,天上地下,古宅孤女伴着些许仆人婢女,好不凄凉,偏偏屋漏又遭遇大雨,觑觎房产许久的叔叔,竟无丝毫亲情,将她卖给上海的戏班子。

苏甸一听那戏班子的名称,勃然大怒,那不是戏班子,是窑子!妍婴是极聪明的人,她并不懂什么是窑子,却本能地感觉到那不是好去处,嘤嘤又哭起来,一时如娇嫩梨花带雨,白衣素带,愈发显得楚楚动人。

客运水叹道,这做叔叔的也太狠了,苏甸又细细询问妍婴一番,说,妍婴,若有可能,我用双倍价钱赎你,你愿意么?

妍婴含泪点头。

除了叔叔,你家还有什么人么?

舅舅卓逸峰,他――

哦,卓逸峰,这好办,我去找他。

你别找了,他不在了。

怎么啦?

妍婴不语,眼泪也没了,呆呆地看着苏甸,看得他心竟慌了起来,苏甸刹时全明白了,难怪今天未见李维嘉参加乌埭珠的追思会,原来是卓逸峰青年才俊,亦逃不过如此厄运,都说霍乱是虎疫,这鼠疫比霍乱还凶猛!苏甸心头掠过一丝丝寒意,犹豫片刻,说,运水,你先回岷栈罢,我得将这事儿处理一下。

客运水不愿走,我与你一起去。

不要,你回去歇着。

你不是他的对手。

你走,回去。

苏甸面无表情,口气格外生硬,客运水拗不过他,殃殃地要走,苏甸突然又喊住他,你过来,将妍婴先带到乌石家去!

苏甸只身入门与妍婴的叔叔理论。果然他不是那个面色青白鸦片仙的对手,他禁不住人家的软缠硬打,最后还是出高价赎了妍婴。

客运水听了,大吃一惊,正待说什么,苏甸果断地摆摆手,不要说了,她就值这个钱,运水,这你就不要多说了。苏甸交付了银子,想一想,再付一些将老宅彻底买断,回到乌石家,劝妍婴与原来的丫头乳娘仍然住在她自己家里,但妍婴死活不肯,说看见这阴气逼人的老宅就想起死去的父母和其他亲人,她害怕。

我要跟你去南洋。

你跟我去南洋做什么呢?

妍婴泪眼朦胧想了一会儿,有些艰难地说道,我侍候你!我侍候你还不行吗?苏甸吓了一跳,你这孩子可是胡涂了,你才多大了,而且你还是翰林家的千金小姐,如何做得我的下人,快别折我的寿了。

你救了我,我以身相报。

我阿甸做这些事儿从来不图报答,快别说傻话了。

你不要我,是吗?

我可不想乘人之危,妍婴,你既不愿住老宅,就先将它搁着,或者你自己可以作主将它卖掉,我另外给你寻一住处就是,可千万别胡闹。

妍婴不语,颦眉深思的样子。

苏甸叹了口气,遣散了仆人,将妍婴寄养在乌石家,苏甸告诉乌石要让她读完师范,然后在家与月姑学习家政,以后再作其他打算。乌石一一答应,然后附在他耳边,坏坏地笑道,阿甸,这其他打算是什么?你这是叫我替你养小哇,好啊,看看你将来要如何谢我?

妍婴听着,泪涔涔的,苏甸说,乌石,你不要胡闹,她还是个孩子呢。

孩子是会长大的嘛。

苏甸不理他,转身交代月姑,这女孩儿就交给你了,明年我回来再作打算,月姑说你放心,我这里的孩子还少吗?不过她们都是孤儿。

妍婴说,我也是孤儿。

月姑道,阿甸说得对,这世上孤儿很多,可翰林家出身的孤儿却是不多的。妍婴啊,这世上能认得字的女孩儿也是不多的。以后在家可以帮我一些忙呢。

谢谢李先生娘!

妍婴难得地笑了一下,笑容灿烂而短暂,如雨后彩虹般触目惊心,苏甸想到她那天稚嫩的笑声和鲜艳的红木屐,心里隐隐的仍有些发闷,骨格秀逸的妍婴带孝,显得洁净而轻盈,她袅袅过来给苏甸磕了几个响头,谢谢老爷救命之恩。苏甸忙说,我不是什么老爷,不过是南洋小商贾而已,妍婴,你是好人家的女孩儿,要听月姑的话,等你长大了,择个好人家,也算是我积的一点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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