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药箱_夕阳山外山 - 书趣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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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药箱(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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癫狂,由七情所郁,遂生痰涎,迷塞心窍。

每当玄武听人说起前宗主疯癫失踪的事时,总会无意识地想起这一句,紧接着便是一串医书中的描述。再然后,便是心里苦笑,摇摇头,忘到一边。

然而有些事是很难忘记的,比如少有用武之地的医术,比如已落了一层薄灰的医箱。

医箱是旧的,精巧的小小的抽屉,把手已磨得光滑了,这是他祖上不知哪一代传下的物事,一代代用着方便,又不曾坏,便留着了。

玄武的父亲是大夫,爷爷也是,爷爷的爷爷也是。他家祖上四代为御医,他识字的课本不是四书五经,而是医书方案。本来父亲也是御医,但自从眼睁睁看着一名孕妇难产而死却束手无策,他父亲便决心在继承家传医术的同时,冒着风险去研究怎么给人动刀子――父亲说,那是外科,传说古时神医能为人开脑取风涎救命,如今却失传了。他虽不才,却也愿尽绵薄之力,让此神术重现人间。

京中的贵人们,自然不允许人在自己尊贵的身体上动刀子,所以父亲辞官回了老家,一个虽不繁华却也不贫困,极为普通的小城。玄武依稀还记得幼时京中的热闹,初回家乡时还哭闹了一阵。

但父亲是立了决心的。他在城中挂出了招牌,很快便成了这一带的名医。小孩儿没长性,闹了一阵,认识了新朋友,也渐渐定了心。

但玄武和新朋友们玩闹的时间很短,父亲立住了脚跟,便关心起儿子的学业。他的童年,是在医书那些晦涩的术语中度过的。

十一岁时,父亲的努力有了回报――也是天意,一家孕妇难产,产婆手足无措之下,年轻的丈夫想到了城中的神医,再顾不上别的,半夜敲开了药铺的大门。父亲去了,母子平安。

那天父亲醉了,第二天,便在背书背方子的同时,给玄武加了一门功课:背记父亲自己画的人体脏腑图。

父亲对他寄予了很大希望,因为父亲清楚自己半路出家,成不了大器。而儿子还小,未必不能做出些成绩来。玄武学得很快,也很好,可是他让父亲失望了。父亲怎么也没想到,十四岁的儿子第一次看他为人开腹取瘤,竟会吐出了苦胆汁。

后来好了些。唯有这独子的父亲不甘心,强带着他一再出诊,终于让他白着面孔看完了这一切。但他动不得刀,一摸刀,手便颤个不住。

也许再大些会好。失望的父亲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仍让他背着记着,却不敢把病人的性命交在他手里,甚至动了收一个徒弟将医术传下去的念头。

但父亲没来得及收徒,城中爆发了瘟疫,很奇怪的病。被人们称为神医的父亲也看不出端倪,只能将妻儿都送至外地,自己留下继续钻研。

那时玄武十五岁,除了要动刀的病,他已能在父亲的陪同下为人诊断了,所以他不愿走。父亲犹豫了一阵,仍是没有答应。玄武是他唯一的儿子,医术的唯一传人。

但走后一月出头,父亲又托人带信,让他回去。

好在离得不远,他急急地回去,看到父亲无恙时才安心。父亲却说:“我也染病了。”

就在他不知是大哭还是扑到父亲怀里的时候,父亲说虽然不知病因,却有了治疗的法子。不知何处而来的虫豸入了人腹,药石难下,是他平生未见过的病例,亦不知从何而来。但只要取出人体,自可痊愈。

父亲已经救了很多人了,但他自己也坚持不住了。

爹的性命就交给你了。父亲这样说,玄武愣住了。这是很简单的,父亲说。他也知道,可是他本能地便会害怕,怕红的血、翻卷的皮肉,以及红红白白的,人体内的脏器肠道。

父亲很坚决,喝下麻沸散就躺下等着药性发作,他反复擦着特制的小刀,手心里全是汗。父亲闭着眼说:“救人的事,有什么可怕的。”声音低低的,很快便没了动静。

他站了一阵,咬着牙将刀刃放在了父亲的腹上,划下了第一刀。

有了第一刀,后面的便容易了,他仿佛抽离了出来,俯视着额头冒汗的自己,冷静地按照父亲通常的步骤,一步步做去,直到父亲醒来,向他露出一个微笑。

后来,他和父亲两人,救了很多人。

但仅凭他们二人还是不够,再后来是玄心正宗的人到了,用他们的符术和医术救治了全城,解除了病根。据说是妖魔惹的祸事,所以他们才会来。

父亲知道玄心正宗,但从没有深交,这一次才知道原来这门派在医术上也有自己的独到之处,更结合了道术,有种种不足为外人道的神奇之术。父亲心动了,将儿子送入了玄心正宗,只求精进医术。

没几年,父亲去世了。尽管一城百姓为他立了生祠,但人寿终有尽时,也没什么可遗憾的。玄武生得晚,父亲已经年岁很大了,前几年的病终究是伤了元气。能让父亲没留下遗憾的走,玄武已经很满足了。

玄心正宗的日子很适合他,修炼,研读,出诊……他自幼便是这么过来。虽然剑术武艺因学得晚而略差一些,可是他的道法却远超同辈。聪颖而沉稳的他修炼起道术,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

但他从不肯随同门出战,他是来学医术的,当年父亲送他来时这样说,师长们也是同意了的。医者仁心,他一直牢记着父亲从小的教导,背着祖传的医箱,为受伤的同门细细医治。

他冷静果断,再重的伤也不会让他心生犹豫耽误病情;他心细慎重,再轻的伤也不会大意误诊。因为出色的医术,他被推荐入总坛,那里有更多的医书,更多的医者。

很可惜,门中医术最精的司马三娘忙于辅助宗主,没什么时间教导他,后来又随着被废的前宗主远遁,没了见面的机会。红河村一役,总坛人手凋零,从分坛调了不少人上来。玄武出诊时看着那些陌生的面孔,想起曾笑着和他打招呼的他的曾经的病人们,心里有淡淡的惆怅。但他不会放任这样的情绪,一个医者,在行医时是不可以动太多感情的。

因为缺人手,玄武对调他随行出战的命令没有拒绝,他是个明理的人。新任的年轻的宗主因总是身先士卒而负伤,他责无旁贷地取出自己不离身的药箱,为他包扎医治。宗主看了他一眼,像是回想的样子,然后问:“你带着药箱?”他嗯了一声,手上不停,包扎好才收拾着道:“祖上传下的。”

宗主披好外衣,向旁边人吩咐善后的事,他没在意。然后就听宗主道:“本座调你随行,是看中你道法卓绝,远超同辈――但本座见你应敌时,从不下重手,这却是为何?”他犹豫了一会,低头道:“父亲教我医者当有仁心。”

“仁?”他低着头,没有看见宗主的神色,只听出语气中没有嘲讽,却有似有若无的波动,很快便变得淡淡的,自语般地道:“司马三娘当日,也是这样的说法,所以纵走了七世怨侣。”

他抬头想抗辩,他和司马三娘不一样,却无话可辩,宗主负手踱向门外,明明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岁数,一瞬间却像历尽了沧桑。正在他不知是走是留是请罪还是争辩的时候,宗主又说话了:“本座听说你最擅于外科。人身有异物,需以利器割弃,而魔物,却也正是人世的异物,百姓的大敌,非割弃彻底,便不能保一方的太平。难道,身为玄心门人,你连这点也不曾想到么?”

没有深入说些什么,宗门事繁且杂,宗主的时间总不够用,这样引导一个好医厌杀的小门人,已经是特例了。于是,他不得不认真想一想,仁与杀之间,到底何去何从。最终觉得,除魔是护生,从医也是护生,现在的他,若弃了医术除魔卫道,只要真有益于百姓,父亲应该也不会怪他。

以后,便有了四将之一的玄武。

在提他做玄武的那一天,宗主看了他良久,看得他莫名其妙,然后,才听宗主开了口,说道:“本座对于医道,并不曾深究。但在本座看来,人人只知医者仁心,却不知医者,最需的便是冷眼旁观的心性。用药如用兵,心性受悲喜情感动摇,又如何静心调停君臣佐使缓急?所以,你的冷静,便是本座对你寄于厚望的原因。玄武――”宗主第一次以玄武之名称他,便是此时,他说,“玄武,医术无须放下,但你这份心性,须常葆冷静,用在正途。若有朝一日,自误误他,以妇人之仁累及全局,本座断然容你不得。”

他记下了。以后,一晃就是二十年。医箱仍是带着,有些小伤随时便能处置了去,宗主也不曾阻止。事实上他的医术实施的对象,最多的便是宗主和同列的另三将,以及他自己。

他还记得,宗主右臂第一次负伤时的情形。那一回,宗主臂上伤得虽重,看上去十分骇人,实际并未损到筋骨。可当他清洗创口,割去腐肉时,宗主却皱着眉头看着,眉心聚集着焦灼――只是他上药时一向专心,并没有太注意,口里犹自提醒宗主要注意保养,否则便会如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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