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尽管白昼时颇有些暑意,五月天的深夜还是有些寒意。
在深红织金缎子被中辗转反侧,终于还是睡不着,本想唤醒小丫鬟去取那条雨过天青的薄棉被。想想还是作罢起身,披上一件素色白纱小袄,坐在窗前。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昨日月中,今夜果然明河在天,月星相与掩映。透过窗照进屋室的月光,落在雕镂着秋草虫鸟的木床上,俨然可见床头一部佛经。柳絮信手拈上,点亮一支新烛,桂华与烛光交互中,静静坐翻着书页。
“愿我来世,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出了吴府,以前从不离手的《花间集》亦如那一件件翡翠绸缎长裙被锁进箱底。她意欲彻底地断绝过去那风花雪月的半生,这部《药师琉璃光本愿经》,是她最喜欢念的,是不是因为那句身如琉璃曾在李陟口中提及,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来世,真的会有来世么?”这一生过得并不快乐的人,总是格外渴望着存在一个来生,有一个机会让一切重新来过。
“若有来生,我还会遇见世载么?”月光下,她手掩书扉喃喃自语。
窗户开着,窗外,一只甲虫,逐光飞入室中,鼓动着翅膀。想得入神的柳絮并未察觉。甲虫在烛火四周盘旋,倏尔撞向了妆台那面波斯琉璃镜,“碰”的一声脆响,散作一地星光。
她的心,蓦地悸动了。
扬州城外,楚郡营南,李陟很无奈地发现,每当深陷苦战的时候,抬头看看天空总会看见一轮满月,伸手扶稳身后的罗裂,李陟苦笑笑,紧了紧胯下的战马。
“阿裂没事吧。”
感觉到背后的人摇了摇头,听到罗裂喘息着说了句没事,李陟这才放心来,“阿裂,背后交给你了,抓紧我。”
挥刀砍翻两个拦路的敌军,策马向南飞驰。月光很冷,如同大寒天里的流水,照得人背脊生汗。
一路上李陟只顾着策马驱驰,哪里敢回头,是以五百人还剩多少,他不得而知,但只从身后的马蹄声听来,他知道现在应该安全了,驻马停下,稍稍喘一口气。
“阿裂,看来不会剩下多少人了。”本想借机教训罗裂一番,奈何一来罗裂一直耷拉着脑袋,愁眉不展,而来,几近全军覆没,李陟也没心情再做计较。
“算了,阿裂,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回去吧。”到底,还是由李陟去安慰罗裂。然而,罗裂此时只是呆呆地,愣愣出神,全部曾理会李陟在说些什么。
“阿裂,”轻轻推推他,李陟叹一口气,“走吧,别再想了。”
“哦。”看着李陟转身预备上马,罗裂抬起了头。双手缓缓摸向腰间的佩剑。恰在是时,李陟转过来看看迟迟没有动静的罗裂,那如泓静水般的剑身,在月光下宛若凝霜,随后,李陟看到了鲜血似若烟花般绽开,罗裂的长剑刺穿了他的身体。
“阿,裂……”颓然倒下,李陟看着模糊的天空,这一切太过突然,电光火石之间,快到李陟连想一想为什么的时间都没有。
“世载,对,对不起。”罗裂拔出剑,略带颤抖地将其送入剑鞘,血液顺着鞘身滴滴流淌。
罗裂看看气若游丝的李陟,转身上马,一切都结束了,在心中默默地叹一口气,马鞭落下,扬起轻尘。
来到城下,叫开城门,罗裂没有回军营,径直策马来到太守府。
太守府会客厅之中,魏商此时正襟危坐,慢慢地咂一口清茶,左手缓缓在几上击打着。听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少爷回来了?”
“先生,这样真的可以么?”罗裂匆匆在椅子上坐下,端起一杯茶,也不顾茶水从抖动的杯中溅出,沾湿衣襟。
“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先下手为强,现在不动手,难道真的等到扬州姓李之后再动手么?”魏商犹自半合着眼,或许现在他已经开始盘算城破之后,如何从欧阳栎处讨得这太守一职。罗裂不过是一个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上的人偶,今日之后大可弃之不顾。
“我总觉得,世载并没有对不起我,也没有表示出染指扬州的意思。”那一剑是否应该刺下去,罗裂权衡再三,始终举棋不定。说来奇怪,那时候,就好像有一个声音,一直盘旋在耳边,怂恿自己刺下去,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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