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周理平回来了,他倒是没有受伤,只是给人失魂落魄的样子,胡子约有一寸长,回来后蒙头大睡,睡够了抓起锄头砍刀就跟着大伙上山劳动,办公室也不去了,人前人后沉默寡言,天天晚上喝酒,不醉不休。邓光、郑有福二人没有回来,也没有消息,杨梅花问过周理平有关他们的情况,周理平只说到县城后的第二天晚上和他们走散了,以后没有再见过。
在解放军的干预下,茂竹县的武斗在五天内完全结束,所有被红卫兵抢走拿走借走的枪枝弹药收缴完毕。两个月后,县城两派红卫兵的头目除了在武斗中被打死的,其余的都被抓起来审查,队伍土崩瓦解,治安恢复平静,临江饭店恢复营业,生意日渐兴旺,进城赶集的人也渐渐多起来了。
李莲叶得知周美红分娩了,产下一男婴,她顾念老朋友,就带着礼品骑着自行车到县城去探访。一见面,骤然间李莲叶认不出周美红,周美红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风韵,她满脸愁容,面色萎黄,神情憔悴,形消骨立,不象个坐月子的产妇。一个瘦弱的男婴在床上啼哭,声音是如此低弱。李莲叶问她:“美红,你还好吗?”话音未完,周美红就抱着她哭了,那是饱含辛酸的哭,是蕴藏凄惨的哭。她边哭边向李莲叶诉说着县城武斗那几天她家的危情,诉说着她产后面对的艰难困苦------
廖冲带领雄师大队占领临江饭店后,文攻大队依靠当地原住民动员集合了数倍于对手的人马,包围了饭店,用枪封锁了所有门窗,并在周理平他们到达的那天晚上发动了对饭店的进攻,枪声很密集。当时廖冲在饭店里面,他指挥手下苦苦防守,顶住了进攻。可是从第二天起,文攻大队只围不攻,目的是让饭店里弹尽粮绝。
过了二天,饭店里储备的粮食已经吃光,廖冲布置手下分批从饭店后门在夜里潜出,说是出来找粮食。开始文攻大队没有发现,饭店逃出来了几批人,廖冲就是在那时趁机逃了出来,并且偷偷地回了家。饭店后门有人出逃的情况后来被文攻大队发现,就派人盯住了,出来一人打死一人,打死后就扔江里。周理平是在下半夜从饭店窗口跳进江里,游到岸对面,天亮后等太阳晒干了衣服才到我家来了。周理平说邓光和郑有福肖小兰就是企图从后门逃出来时被打死的。
再后来,饭店里的人眼看外无救兵,内无粮草,只好向文攻大队投降。可是文攻大队没有放过他们,当里面的人打着白旗出来时,他们还是开枪扫射,为了逃命,有的人就跳江,会游水的检了一条命,不会游水的依然葬身江底,不敢跳江的就龟缩在饭店里躲起来。也有胆子大的开枪和文攻大队对射,都被打死扔江里了。当枪声平息后,文攻大队的人冲进饭店,躲在里面的人被他们恶打了一顿,也扔进了江,有几个女的被轮奸后跳江了。文攻大队斩尽杀绝饭店里的人后,还不停手,派出小分队追杀雄师大队余党。幸好我们住的地方有军队把守,他们不敢冲进来。周理平在我们家躲了一天,第二夜里借夜色掩护悄悄地离开我家,当时他出去不久就听到零星的枪声,也不知道他是生还是死。
后来,县城平静了,但廖冲被军管会派人到家抓走了,当时周美红正在医院临产,产后回家才知道廖冲被抓,她在医院时没人照顾,出院回家也没人照顾,面对嗷嗷待哺的幼子,凡事都得亲力亲为,这哪象是坐月子啊。一想起廖冲,悲伤和痛恨如万箭穿心,虽然在武斗中躲过劫难,幸免一死,可如今被抓,按律也难过鬼门关。真有那一天,这不就成了孤儿寡母了吗?周美红日日以泪洗面,忧愁和孤苦过早地催了她的青春。
李莲叶抚摸着周美红瘦骨嶙峋的后背,说:“美红,你哭吧,放声哭出来,不要别在心里。可怜的人,谁能想到你会有这样的遭遇,会有这么艰难啊!当初你嫁给廖冲,我们都为你高兴,想不到廖冲倒成了你的-----”李莲叶也说不下去了,陪着周美红抹眼泪。
等到周美红情绪稍为平静一些,李莲叶问她:“今后怎么安排?”
周美红说:“现在产假还没休完,目前先对付着吧。”
“以后呢?”
“车到山前必有路,无路再修。”
“你有解决不了的困难,一定要打电话告诉我们,我和兴哥想办法帮你,千万不要苦撑硬撑,儿子还小,路还长着呢,好不好?”说完从身上掏出钱来,数数有十几块,递给周美红,让她收下,美红想了想,收下了。李莲叶走出门口,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周美红家,摇了摇头,转身上了自行车,朝着林埸的方向走了。
根椐廖冲的口供,茂竹县武斗事件调查清查工作组来林埸找到了周理平,了解他那天夜里从廖冲家里出走以后的情况,并同时了解核对一下廖冲在林埸红卫兵组建和调动他们进城参加武斗的一些事实。周理平很合作,他把所有知道的有关廖冲的事情竹筒倒豆子般地说了一清二楚,同时也交代了那天夜里的实情。
原来,周理平从廖冲家出来后,就被文攻大队的红卫兵盯上了,周美红听到的零星枪声就是朝他开的,幸好没打中。周理平不敢大意,也不敢随便走在街道中间,他贴着墙边走,当他来到巷子拐角处一个门洞时,突然发现前面有人把守,回头看看又好象有追兵,左右都是墙壁,正是上天无路,入地没门,也是他命不该绝,紧急之时,他身后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里面伸出一只手把他拉了进去。人刚进门,大门就马上重新关上。周理平抬头一看,拉他进来的是个女人,她用手掩住他的口,示意他不要出声,跟着她进去。
到了屋里,女人拉过一张椅子让他坐下,周理平就着昏暗的灯光,环视了房里的情况,这是一个简陋的家,一间单房兼有睡房和客厅食厅的功能,睡床前拉着一块布帘作为间隔。入门处有个小灶台,一张木桌子,这就是厨房和就餐的地方,空余的地方摆着几张矮子,周理平坐的是唯一的椅子,墙上有个相框,是一个男人的相片,相框周围围着黑布。直觉告诉周理平,这屋里只有一个人,就是刚才拉他进来的那个女人。她这一拉,救了他一命。周理平满怀感激,心里已经把她视为救命恩人。
女人给周理平端来一杯水,上面漂浮着几片茶叶。周理平在接过杯子的同时,认真地注视着这个救了他命的女人,她大约三十多岁,中等身材,剪短发,留海遮盖着略显高突的额头,柳眉大眼,眼角有几条鱼尾纹,眼神透露着忧郁,左边脸有一个浅浅的酒窝,表达了几分柔情。周理平觉得这是个不难看又耐看的女人,他对她的感觉越来越好,他充满激情地对她说:“谢谢你,谢谢你帮了我,救了我。刚才要是没有你开门拉我进来,我肯定横尸街头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这辈子什么都能忘,决不能忘记你的大恩。”
“大哥,你不用这么客气的,换了别人,也会这样做的。你知道吗,这几天老听别人说死人的事,我心里害怕,为什么要这样打啊?”
“是啊,我想明白了,这都是受人摆布啊,我没打人,更加没有打死人,反而被别人追杀,想起来后悔。你是不是让枪声惊醒啦?”
“你是命中注定不会死,往日这时我早就睡死了,只因为今天是我那死鬼老公的忌日,想起往事心中烦燥不得入睡,听见枪声伴着跑步声,我就起来从门缝往外瞧,黑糊糊地也看不清啥,只看到有个人跑来后背靠着门板,也不出声音,估计是被追赶无路可走了,想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才大着胆子开门拉了你。”
“哦,你刚才说你老公-----”
“死啦,一周年了,他是个电焊工,那天在厂里干活时因为连日下雨电线漏电,把他电了,当埸就没气了,他和我结婚还不到两年哪,死前那个晚上我们还念叨着要小孩-----”那女人说到这里已经哽咽着说不下去了,眼泪象断线的珠子直掉。周理平不禁鼻头发酸,心中对这个女人又增加了几分怜惜。
两人聊聊就聊到了窗外发白,一看,天已经亮了。周理平告辞要走,他向那个女人说明了他是凤洞林埸的,还说日后一定来看她,要报答她救命之恩。女人嘱咐他出去要小心,赶快回林埸,不要再在县城逗留了。周理平连声答应,出门走了,突然想起还不知道她姓啥名谁,又返回来问她。女人说:“我叫邬大妹。”周理平又看看门边有个牌子写着“城东街老塔巷21号”
调查组走后,周理平担心会来人把他抓了,心中惶惶不得终日,白天拼命干活,夜晚翻来覆去,思前想后,反省着人生,不时发出声声叹息,半夜才能入睡。原本对邬大妹说要去看她,也不敢去了。络腮胡子长得都快有一寸了,不修不刮,外表看起来倒象是个50岁的人,更象个土匪。
直到有一天,杨梅花找他谈了,告诉他调查组来了电话,说对他的调查已经结束,结论是周理平虽然带队进城参与了武斗事件,但是没有主动意愿,没有带武器,也没有打人,属于受蒙骗,因此不予追究,撤去他林埸指挥部付指挥职务。听完后,周理平对杨梅花说:“啊----杨姐,是你救了我啊,要是没有你派亚亮把武器截回来,我这回死定啊。”说完突然号淘大哭,鼻涕眼泪一齐下,哭声释放了抑郁,哭声表达了悔意。
周理平这个血性青年,本来有着美好的生活和前途,却因一念之差逃港背离祖国犯了国法自毁幸福,他渴望咸鱼翻身,黄袍加身,时时在等待机会。他等来了他想要的机遇,也抓住了这个机遇,可是这个机遇并没有给他带来幸运和幸福,也没能给他带来飞黄腾达,要不是他周围这些头脑清醒是非分明大爱无私的人在紧要关头拉了他一把,他会走得更远,直至走上断头台。血的教训和无私大爱使周理平彻底脱胎换骨。
第二天,已释重负的周理平,到理发店理了发,刮了胡,面貌焕然一新,一个充满活力的周理平又回来了。他向组长高俊才告了假,带着林埸的土特产奔县城城东街老塔巷21号去了,他要实践诺言,他要去报恩。
从此以后,周理平就老跑县城邬大妹家,送她土特产,送烧火用柴,给她买衣服,帮她干家务,还从林埸买了些木材,把邬大妹家装修成一房一厅,一来二去,俩人关糸越来越密切,感情急剧升温。那天,邬大妹做饭,看着灶里熊熊烈火,说:“老周,你送来的柴火很好烧,你看这火多猛。”是啊,干柴烈火,越烧越旺,谁又能说清火势该有多猛?。又过了两个月,周理平带着邬大妹来到林埸,向众人宣布她是他的爱人,宣告近日结婚。这真是因祸得福,大胡子和邬大妹喜结良缘以后,连生三个儿子,一家子热热闹闹,其乐融融。他的故事成了凤洞林埸多年传说的艳事美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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