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看出来访者的心思,威廉把自己从沉思中捞出来,紫眸一转看着来者道:“副总兵,本将知道你想问什么,”他转过整个身子,抱着双臂倚在窗台边――这个姿势和将脚搭在桌子上的姿势曾经让副总兵皱眉,他不能接受一个军人如此不守礼节,但奇异的是当威廉做出这样的姿势时他内心直接感受到的竟是从对方身上散发而出的强势,是的,他就那么轻松地、强势地、略带笑容地看着你,可你却感到周身被一个气场紧紧地束缚住,无所遁从。
克劳斯略呆了一下,行了一个军礼继而关上门正容道:“既然总兵阁下这样说了,那我就不说多余的话了――你从哪里来?”
果然够直爽的,连试探的话语都没有――威廉心中一阵通舒――这样的说话方式让他感慨了许久,回想起以往和某人那种拐弯抹角,讽刺刁钻得让人想拔剑的对话方式他的唇角不由勾起一抹轻松的神色――果然和武人打交道比较和他的性子。
墨顿看着对方脸上一闪而逝的轻松神情,正在纳闷的时候,对方竟出乎意料地给了他一个在他这个武人看来也太过直接的答案――直接得让他在短时间内大脑一片空白:
“暗影军团。”
在威廉看来,他接下城守总兵这个位置原本就很唐突,几乎所有的人对他这个人的出现都有几分怀疑:保皇派怀疑他是图亚安的人,图亚安的人怀疑他是皇帝的人,而他确实是暗影军团的人。处于这样的位置,威廉认为暗影军团已没有让他回归暗处的想法――特别是他在当着全城人跪于圣像前立誓之后。但现在的情况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两方人的态度都太过暧昧,不知为了什么,图亚安这头积蓄已久双眼发红的猛虎竟然还没有发动对窝居在皇宫中的老年食人虎的明显进攻,图亚安在等什么?等一个良好的时机?一个正当的理由?
“对不起,您刚才说什么?”墨顿那有些刺耳的声音传入威廉耳中,打断了他的思路:“您刚才说……”这位灰眸的硬汉挥舞着双手,眨着眼睛,似乎并不相信方才确实传到自己耳朵里的声音:“您是暗影军团的?不!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的脸上露出了受到愚弄后恼怒的颜色。
“为什么不可能?”威廉轻哼道:“因为暗影军团的人终生得生活在帝国的黑暗中?”
“不,不可能!”突然间,墨顿似乎领略到了什么,他立马走近两步,低声问道:“您是说……”他又不安地看了看房门。
“放心,自你关上门那一刻本将已设置了魔法屏障,我们之间的任何一句话都不会被第三个人知道,”威廉顿了顿,紫眸直视对方的灰眸:
“除非……”
“绝不可能!我克劳斯。墨顿绝不是那种苟且之人!但是……你得先让我相信你是暗影军团的人!”
威廉转过身,伸手入怀,似乎在取什么,而此时的他就露了一个全背给墨顿,墨顿立马感受到一种耻辱――如果一个男人将自己的背完全露给他人,要么那人是自己绝对信得过的人,要么在他在看来那人就毫无攻击力可言。显然,现在摆在墨顿面前的是第二种情况。
正在墨顿无可奈何地猛咽这口气时,威廉优雅地转过身,将一枚刻有一头怪兽的宝石徽章送到了墨顿眼前――徽章上的怪兽古朴却生动,每一根线条都散发着仿佛来自远古的威严。
这就是那枚曾现身于某人眼前而被无情的一句“这是什么”给完全贬得一文不值的王赐徽章,但它似乎对副总兵阁下很有效果――
克劳斯。墨顿张着嘴,他只是偶而从高等贵族的嘴里中说过关于此徽章的只言片语,万万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地、此刻看见它,威廉不动声色收回徽章,静待对方回复神智。
“那么……阁下到此究竟有何目的?”墨顿悬着的心终于放平了――他一直担心这名气宇不凡的青年总兵是图亚安的人,更担心他是魔族的潜伏者。
“本将到此的目的……是王都城起火时有足够的人救火――你明白?”
“自然明白!”得到确切答案的墨顿立正跺脚行了个正规的军礼。
威廉满意地微微点头。
夜晚,王都城守办公室仍旧亮着魔法灯,人影被灯光拉长贴在了窗上,然而这人影却属于四影使之一的迅鸟,其上司此时正避开夜间一切不明的暗影向一个地方走去。约摸过去五分钟,一个古怪的黑影便出现在一所比其加古怪的建筑物前,建筑物并不高大,而是平坦铺展而去,清亮的月色下,现出建筑四周墙体上特殊而繁丽的雕饰,那精美而极具肃穆感的雕刻让人不得不对之肃然起敬,但这一切似乎对黑影毫无吸引力――威廉仅仅从怀中取出一方黑巾将面掩住,闪身没入建筑物的阴影中。
之后便是持续的黑暗――只有长久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才能安全无误地其中行走,而威廉正巧是这样一个人。黑暗中的人会将世界看得更清晰,因为他们不是通过容易被五光十色迷惑的双眼去看,而是用心去看――用这颗自小已被理性和冰冷重铸过的心去看。暗影军团中的人不允许有丝毫的迷惑,也不应该有,如果有,他们就不会存立于世,早在幼时就已被无情的训练剥去了感性的外衣,剩下的只是为了维护唯一的生存信念而坚守的近乎野蛮赤裸的理性。
如果路途中有人跟踪威廉――这种可能性极其微小――那么他会发现这位身形高大却行动如影的人已经在二十几分钟内马不停蹄地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直至最后走进这片建筑物的黑暗中。威廉继续向前走着,直到这条似乎永无尽头的走廊前方出现了一丝竖立的光缝。这条光缝逐渐增大,在另一个直角面牵引出一条笔直的直角连线――一道门正在威廉面前缓缓打开。
威廉全身的肌肉随之紧绷起来,身子也不易察觉地斜向阴影中――这与其说是防备有人从仿如迎食之口的门中射出的冷箭,还不如说是自小以来在无数次残酷的训练与冷血的任务中所形成的习惯反应。威廉那总是藏在斗篷中――或在讽刺嘲笑他人时抱着的手已灵巧地抚至腰间的匕,直至门内传来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进来,雷影。”
普通的声音混杂着烟草的香味从门缝内飘了出来,威廉下五分防范无声地推门而进,长靴甫一接触室内的木地板,便不可避免地发出丝丝细小的声音――威廉明白这是为了防范而特意设置的木质地面,除非是一片羽毛或是幽灵,否则世间的一切事物踩踏于木地板之上都会发出或大或小的声响,而不管多小的声响传入威廉这般高手的耳朵里便已足够他采取一定的行动了。威廉环视四周,发现他正身处于一个富丽堂皇的圆厅中,如果这不是在地下而是普通的贵族府邸,那么此时此刻一定有七八对青年男女在圆厅中央跳着某男爵在皇帝生日舞会上展示的奇怪舞步吧,但圆厅中央的地板上除了一片反射自穹顶水晶吊灯的耀白光芒外便一无所有。威廉的目光定在了一幅巨大壁画前――这幅壁画几乎占据了整面墙,上面所描绘也是一个圆厅,但却比眼下这个要恢宏富丽得多,金色的雕塑布满了画布中的每一寸背景空间,但画中围圈站在餐桌旁的人们却没把这片灿烂的辉煌带进神情中,他们各怀心思地聊天品尝,桌上美味的菜肴在他们嘴里也变得酸苦。
“真是传神!不是吗?”画前正背着威廉的黑衣人缓缓地向威廉问道――这人便是之前让威廉进到房间里的人,一股白色的烟气从黑色的身影旁徐徐飘出,在画布上盘旋不去,如果某人在场一定会大叫让此人离开壁画,因为娇贵的壁画是经不起烟雾薰烤的,但观画人显然只是原因不明的雅兴来到,断不会去理会这些细枝末节。
“……很真实。”威廉简短得近乎无礼地回答道,他仔细地看着画前人,只觉这片黑影似乎与壁画浑然一体――名利场中各享其乐的人们中不经察觉的一抹影子。
画前的人闻言轻笑转身露出黑斗篷边缘上的一圈金色的细纹,他拉下头上的风帽,露出一张普通的脸,这张脸将和善与坚毅揉合在一起,斑白的双鬓以及眼圈周围的皱纹让人知道他已上了年纪,但他依然精神抖搂,精明的目光让人感到他即便是在睡梦也可将机密大事处理得井井有条。
“雷影,你还是那样――自从小的时候便是这样。”此人拿下嘴上的烟斗,透明斗身中一股白色的烟缭缭而上。
威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用左手挽住长长的斗篷,躬身向壁画前的人行礼:“总长大人。”
米诺斯王朝的地下庇护者,塔科历届帝王的影子的大脑暗影军团总团长微微一笑:“坐吧。”说着,他指了指身旁那铺有暗红色丝绒的软椅。
“为什么突然要见我?雷影?难道对我所下的任务有什么不解的地方么?这可不像你,以往你总是如闪电般迅速亦如雷电般无情地解决每一个任务――”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总长阁下轻轻皱了皱眉:“我忘了,上次你就差点犯了不可原谅的错误,我希望这次你不会又让我失望!”
话说出去半晌却不见软椅上的银发青年有任何表态,总长皱了皱眉,此时威廉却说话了:“我不会承诺什么――阁下只需静待任务圆满完成的消息便可!”
闻言总长的脸上绽开一个不知名的笑容:“整个军团也只有你敢如此对我说话!好吧,我就坐在这里,抽着烟斗――等你的消息!”总长吸了一口烟,又着眼吐出去:“说吧,找我什么事?总不会是想念我了吧!一个晚上换了五六个地方也不容易。”
威廉静默一会儿后问道:“请问阁下,是否暗夜军团另抽调了人手在暗中保护诺丹。佩拉帝?”
总长那长满老茧的手托着嘴旁的烟斗,慢慢地吸着,接着又缓缓地吐出,一大片白色烟雾罩住了他的面部,烟雾的掩盖下,没有人能捕捉到他脸上或眼睛中的神色。
“你这么快就知道了――不愧是我最优秀的学生!”总长露出一个“拿你没法”的表情,可就在一瞬间,那表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阴狠表情:“你已经不再负责这项任务了,难道做了两天的城守总兵就让你飘飘然地以为可以视军团的规则为无物吗?”
威廉有些讶然地看着总长脸上那斗带着冷笑和残酷的仿如由心灵最深处向外刻出的表情,近乎条件反射般地低头认错――这个表情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从幼时开始,只要总长的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在这之前或之后就一定有人会死于非命。
显然威廉的运气不错,或许是总长太舍不得把自己最好的学生活生生地扔进焚化炉,他面上的表情立刻缓和下来:“这次就算了!别忘了……”总长的眼神飘到了回忆中:“某些人的下场――作为影子最不应该有的就是感情和野心!”
“只有忠心才能让你活命!”总长的话音低沉得近乎耳语,但却字字凿进了威廉心里。
不能对命令有丝毫的怀疑,你是工具,你是影子,只能随主人的命令行事!
是的,不能有怀疑,但怀疑却像沼泽地中的气泡一般拼命涌出;不能有野心,渴望却像夏日古堡中的绿藤般疯长;不能有感情……
威廉面无表情直起身,谈话已无法进行下去,他也不是某个一屁股坐下来就可以从客观扯到主观,从地下扯到天上,从远古扯到未来的家伙。待行礼后威廉便打算转身走出门离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黑暗世界,没想却在门边被总长阁下给叫住了:
总长悠悠地吐着烟圈:“雷影,别忘了我交给你的任务――它关系到太多,不容许有任何差错!”
威廉再次向总长行礼,而后走出这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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