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妹手抱衫包,进得院子来,见了夏大娘也不打招呼,只一屁股坐在阶前。
夏雨来一见林大妹便心知不好,只道她是上门来告状的,便马上在心里思量着应对的言语。夏大娘被弄得莫名其妙,便来问她:“这不是林家大妹吗?大妹呀,你拿着包袱到我家来做什么呀?”
林大妹冲夏大娘当面就一句话:“我来跟你儿子过日子了。”
这话把夏大娘说得一头雾水,忙问她:“这话从何说起?”
林大妹说:“大娘不知,我与你儿子夏雨来原是往日的相好,连终身都私定了。那可是众人面前嘴儿也亲了,脸儿也摸了。大娘你说,如今我不来给你当新妇,我能嫁给谁。我今日衣衫也带来了,娘家也不回了,要不要摆酒请客,拜不拜堂你们看着办,这日子我是过定了。”
林大妹这番话可都是当日夏雨来在面前吹的,只不过没想到刚隔数日,这话便落到林大妹耳里,还成了私定终身了。夏大娘不知就里,一听懵了。
原来那日夏雨来柑园里耍弄林大妹之后,许大几人上店铺里定作扇子还夏雨来的彩物,无意与那店主说起打赌之事,店主又将它当成趣事说与他人。这事经街市一传开,到了现今竟传成了林大妹死皮赖脸想当秀才娘的谣言。林大妹是刚烈之人,那忍得下这口气,一不做二不休,夏雨来既说她是他旧日相好,死缠着他要当秀才娘,她便干脆送上门来,看他夏雨来如何收场。
自古道:秀才遇着兵,有理讲不清。有理尚且请不清,何况夏雨来是自做孽。他虽知林大妹得知被他戏弄必定会找他晦气,却不料林大妹大胆至此,竟出了这么一张牌。夏雨来枉自足智多谋,面对林大妹这番做为却也一时失了主意。
夏大娘劝林大妹说:“大妹,雨来这孩子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我让他向你陪礼,回头我再好好管教他。你消消气,有话慢慢说。”
林大妹不怒反笑道:“大娘,我有什么气了,我现如今高兴着哪,你说,这乡里多少大姑娘惦记着咱这秀才公,那些个姑娘可都长得娇嫩嫩的,可咱秀才公就是看上我这个大脚粗腰和姑娘,自当日我与他柑园里一亲嘴儿定终身,我这几天呀,那是做梦都笑醒了呢。大娘,你说有这样的相公我还气什么呀?就算是天现在就塌下来,把我砸死了,我死了也是笑着的。”
夏雨来气道:“你可真不知羞,我几时与你相好了?你也不看看你的模样,哪有个贤淑的样子。简直一泼妇。”
林大妹笑道:“你这小冤家,你现如今倒嫌我难看了,当日在柑园里定着你朋友的面亲我时,你怎不嫌了?”
夏大娘怒道:“你们果真亲做出了此等苟且之事?”
夏雨来急辩道:“娘,你别听她胡说,当时孩子跟友人打赌玩儿的,并未真的亲她,只是骗她闻闻她嘴上可有柑味。孩儿读的是圣人之书,哪能做此苟且之事。”
林大妹怒道:“你如今倒成圣人了,哦,你是读书人不做那苟且之事,你倒可轻易坏我名节。我林大妹在这街市上行走,几时让人这般在背后指指点点过?你的脸是脸,我的脸就不是脸了?”
夏大娘也气得骂起夏雨来道:“你这一肖子,真真不象话,你怎可拿姑娘家的名节玩儿。”转而向林大妹说:“林姑娘,这事儿是这不肖子不对,也是老身我教子无方。老身先向你陪礼了,我们自当还姑娘你的清白。”
林大妹说:“大娘。我知道你是个明理的人,但你这儿子自己做下糊涂事儿还要做弄人,这却万万容他不得。我虽不读书,不识字,但这理我明,你说自古至今,在这名节上被污了的女子,有哪个真能洗得清了?男人玩玩可以,出了事赔个礼,事儿完了还落下段风流韵事。可女子呢,死了都洗不清,就算逃进坟里,还有人指着土堆骂呢。”说着径自到厅堂上找把椅子坐下,再不说话。
林大妹是个敢做也为又认死理的,一旦较起劲来九头牛都拉她不转,夏雨来这三寸不烂之舌对她向来是一点用都没有。这下晓是夏雨来聪明一世,如今事儿一临到他头上来,他倒真一点法子都没有,急得在院子里打转。夏大娘跟进厅堂来,倒了杯水给林大妹,便细细问起她与夏雨来结怨之事。林大妹便一五一十,将夏雨来如何做弄杨大娘子,致使杨大娘子差点轻生;她和黄二姐如何惩罚他;她如何诬黄二姐偷盗,她如何解围结怨;他如何柑园拦路将她做弄的事尽说与夏大娘。
夏大娘素知自己这个儿子性多狡诘,好行偏径,但没想到他竟做出这些事来。一时心中气苦,不觉流下泪来。对林大妹说道:“想夏家乃官宦世家,书香门弟,这不肖子也彼有才学,老身还指望他将来能承家风,光耀门楣,谁知他竟这般顽劣。这都是老身慈母败儿,可怜老身早年丧夫,只得此子相依为命,向来只重其课业,他又彼有才学,想不到他竟如此丧德。”
林大妹原是点着把火要来烧屋的,如今见了夏大娘一掉泪,她那火早被淋熄了。她自来最见不得人伤心,何况还是上年纪的人。林大妹把水端给夏大娘说道:“大娘你先别伤心,这倒不是你的错,你一人含辛茹苦把个孩儿养大,这得受多大苦,街市上人一说起大娘你也都说你是个有德有能的老太太。今日若不是夏雨来这小子太过分了,我也不会来难为大娘你。”
夏大娘听得林大妹这般开解自己,不由留起心来。同是一乡里人,林大妹又是个抛头露脸在街市上做买卖的,谁不知道她。都说这林大妹自小就是个有孝心的人,知道自己父母身有残疾,她小小年纪说担起家来,重担子不让父母挑,上街卖货不让母亲去,有好吃的少吃点,有活儿多做点,街坊邻居哪个不夸她。况她为人率真,行为端正,是个认死理的,不是那巧言善辩之人,正所谓一物降一物,夏雨来几次三番做伪不都被她降住?或者此女便是那乐羊子之妻,能解得了夏雨来身上那根邪筋。
夏大娘心中想着,又仔细看看林大妹,见她膀大腰圆,实在是个生养的好身子,如今自己受了委屈还来细话安慰自己,实在是个善心的人。夏大娘有了这一番心思,心气儿平了不少,
便来问林大妹:“你今年几岁了。”
林大妹说:“我吃过冬至丸是二十岁了。”
夏大娘又问:“这年龄可也不小了,可有婆家了吗?”
林大妹见问,那脸刷地红了,扭捏着说道:“没有”
夏大娘呵呵笑了说:“是你父母舍不把你嫁出去吧。”
林大妹听了,正容道:“大娘你有所不知,我父母只得我这个女儿,他们又都身有残疾,这送老送终指望的都是我。也有来说亲的人家,一说到奉养父母的事,那些人就都没回信了。父母也想过要招个上门女婿,可这好男儿不入赘,可真让我找个不三不四的男子过日子,我也不愿意,倒不如跟着爹娘安安生生过日子好。”
夏大娘听了,越发觉得这林大妹是个有担戴的人。她比夏雨来年长三岁,古人说“女大三抱金砖”,这还真是打出来的现成冤家呢。
夏大娘越看林大妹越顺眼。便道:“我家雨来孩儿正当十七岁,年中也有媒姨上门说亲,是他自己说道要以功名为重,要等他取得功名之后再聘淑女,故此至今也未说亲。”
她向来吃软不吃硬,在街市上听得谣言,再加上被人当面询问之后心中怒火正旺,知道这种谣言既起,女孩儿家名声一损,洗都洗不干净,所以才要与夏雨来硬拼。如今与夏大娘说了半天话,见夏大娘慈眉善目地,言语温和心中更感亲切。她心里的气已慢慢顺了下去,此时听夏大娘这么说来,竟似是在贬她林大妹,林大妹一向最是尊重读书人,也知道自己一介市井女子实非淑女之流,无论如何是配不上当秀才娘的,她冲进夏家无非为出口气,让乡里人都知夏雨来欺诬她。夏大娘说出这番话之时心中所思,林大妹并不知道,只道是夏大娘要她知难而退,自来这读书人最会用软索子缚人,她林大妹可不上这当。
林大妹说道:“这正是糙米凑上空臼子,他既有我这相好的,那还会看上别的姑娘。难得他这般真心,我这番自送上门还真送对了。”
夏大娘被她又这么一搅,还真哭笑不得,说道:“林姑娘,就算是真的相好,正谈婚论嫁可也不是这般做为。”
林大妹老神在在问道:“依大娘要如何做?”
夏大娘说:“你还请先回家,待我这边请媒姨上门说亲,讨了时日合了八字,再行下聘。“
林大妹说:“那行,我先住下,大娘你再请媒人上我家说媒去吧。”
夏大娘说:“你我都是正经人家,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更要体面正经,如此做为不是要遭人笑话吗?”
林大妹笑道:“这如今笑话还少了吗?这不还没说亲定聘,连嘴儿就亲上了吗?这还算什么体统?既然这体统都搅成糊了,面肯定是做不成的,就只能做成浆了。”
夏大娘万分无奈,此时日已近黄昏,夏大娘心中想着林大妹如不回家,便这样住在她家,终不成体统,事既已至此,择日不如撞日,何不今天就请媒姨过来,把这亲事说成,好给林大妹个说法,也成了这桩婚事。于是便出门找媒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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