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快地上涨,夏天快到了。再过六个小时,她就要离开石城。只要天气晴朗,她就不必为乘飞机感到担忧。想到八小时后,她会安稳地降到深圳,她连肚子饿也感觉不到了。除了钱,她决定什么都不带,就像从地狱直接去天堂似的。无需煞费苦心,她的心儿就淌出了同情,她满脸绯红地给丈夫的教研室去了电话。她的声音急促、不安,让对方感到蹊跷。她咧着嘴,咬牙切齿,说这个病人现在我移交给你们了。她自认是位讲原则的人,既然要分手,她就不能老守在他的病榻前。她自认好管闲事,没一走了之,硬是厚着脸皮为他的着落想法子。当然喽,教研室怎么能不开节奏慢悠的老式会议呢,动辄就自我批评的书记,当然不会袖手旁观,他会用悲忿的表情,渲染教授遇到的危机,和她的背信弃义。其他人当然像受了侮辱,会轮番表态,哪怕被整得够呛,他们也要去教授的病榻前帮上一把。打这个电话时,她显得很委屈,仿佛教授的伤病亵渎了她操守严谨的良妇身份似的,神情当然会有些歉疚。为了改变自己那几声沉闷的干咳,接下来,她给慎教授去了电话。她嘤嘤软语,身体慵懒地倾俯在桌面上,就像倾俯在慎教授纸般薄的胸脯上。她带上署有她姓名的存折,去了机场。他们约定在深圳见面。她几乎是偷偷摸摸溜出学校的,不管碰见谁,她都有些低三下四的,心里却解脱得要死。
她比慎教授先到深圳,在罗湖附近租了一套公寓。慎教授和她隔着海关,就像隔着一个大洋。为了过罗湖海关,他花了两个多小时,过关的长队老是纹丝不动,让他等得头晕眼花。到了公寓,他面色惨白,吓了她一跳。吃完晚饭,他才面红耳赤起来。她好像没有觉察到他围在她身边转悠的意味,劝她别擦这擦那了。那会儿,那个盼了她许久的小东西,甚至连他的细汗毛都竖了起来。那天上午,他还给港大学生嘶声力竭地讲了四节课,快把他的性欲消磨殆尽了。她穿着短小的睡衣,衣摆只垂到腿根,让他情不自禁,处在性交前的亢奋中。他整夜不让她休息,像一只疲惫不堪的老海鸟,摇摇欲坠,一次次俯冲到海面,用不太灵巧的僵老的双翅,使劲拍打着身下起伏不定的白浪。他喜欢深圳静谧的深夜,除了他自己弄出的声响,这种静谧使他恍若接到老天圣谕似的,一次次产生投入大海的冲动。他打定主意要住在深圳,周一周四才回港大授课。
来了深圳,她就一直盼着奇迹,不相信香港会有这么怪的法律,连协议离婚也要等上两年。她苦思冥想,为什么在离婚方面,香港的法律比大陆还要落后?多亏他发出了想做解释的几声干笑,她认为发现了问题的症结。他没有痛下决心,他拿香港法律作挡箭牌,是因为她做得还不够,曼妙的风姿没有得到彻底展露。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在运动中最健美也最微妙,她使出浑身解数,像位俗气的艳舞女郎,扭动丰腴的臀部,给他跳屡看不厌的放肆的舞蹈。有时整个下午跳腻了,她也兴致高昂地陪他看庸俗不堪的香港连续剧。
他特别喜欢两人上街的风光劲儿,为此,养成了爱买菜的习惯。她高出他一个头,曼妙的身躯套上他特意从香港带来的紧身装,街上任何一双混浊不清的眼睛,见了他俩都会顿时一亮。不少路人啧啧羡慕,糟老头的手臂上竟挽着这么个尤物。路人的心也许被眼前不协调的景象刺痛了,不敢相信地频频回头打量证实。他简直迷上了别人凝神屏息看她的神态,知道那些目光后面,其实藏着不切实际的想法,他把这种目光看作是对他鉴赏力的最大赞赏。到了菜场,他竭力表现出香港的道德风范,与菜贩们打着招呼,根本不在乎那些在她身上扫来扫去的淫邪目光。学校放假前,他来回海关颠簸了几个月,加上床上有些兽性的折腾,他的身体到了节骨眼上。脸色惨白得吓人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有心脏病。他开始抱怨,做完爱两耳老嗡嗡鸣个不停。他的老婆远不如过去温柔了,经常用发怒来表示对他的感情。婚姻危机使她变成了狐狸精,她故意拖延在协议离婚书上签字。他说她掐指算好了,协议书延签几个月,加上法律规定的两年分居,刚好可以挨到他退休的日子。那时,校方会一次性给他六百万元的退休金,法庭当然会分给她一半。面对老婆想借离婚发财的周密计划,他束手无策。
他的三个儿女都成了家,脸上洋溢着世间最幸福的神采,却对他脸上的幸福神采不能理解。他们起初被这件事吓慌了手脚,除了为两老的婚姻惋惜、遗憾,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他们了解到父亲有外遇,马上偏向了母亲。他们谴责他,本来他差点就做到完美了。完美的丈夫、父亲。以前他孤身一人来到香港,娶了他们的母亲后,诸事如意。人生所需要的热恋,他已经有过了。小时候,父亲对母亲的爱甚至令他们嫉妒。他们希望父亲一直完美下去,不能容忍他丢失晚节。他们信誓旦旦地保证,如果他抛弃了母亲,他死后,他们不会去给他上坟。儿女的话无可挑剔,含着让人警醒的正气,他的失落与心虚当然是不可言喻的。成天让他发愁的,还有另一件事情。退休后,他必须退还学校提供的别墅,需要另购住宅。他老婆的娘家有闲置的房产,那时她会过得神采飞扬,拿着离婚分到的巨款周游列国,四处买情调。比如,她可以去世界各地的海滩,慢悠悠地晒出有闲阶级的黝黑皮肤……他的远景令人担忧,买完香港奇贵的公寓,将两手空空,无法负担他与情人的生活。到那时他除了美色,什么都没有,香港除了金钱,又什么都不在乎。他隐约感到香港不是两位叛逆者的归宿。他心情沉重,又不能只对自己嘀咕,于是敬畏地看着她,慢慢道出了心中的想法。他劝她在深圳做点什么,没准会有意想不到的大发展,他打算利用那点闲钱做投资。这点闲钱放到深圳倒也不算寒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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