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
俺们东北这疙瘩讲话,喜欢在好字等形容词
前加上个“贼”字,什么“贼好”、“贼毙”、“贼漂亮”,如是等等;并且此种修饰上至阳春白雪,下至下里巴人均不以为忤。让一向好究词儿剜字儿的文人们讥笑之余深感其不但带着土味儿,还平添了不少的匪气。究其渊源已无从稽考且取证艰难,不过据不知名学者分析,大概齐有如下缘故:一则,北方的文化积淀较之南方逊色许多,文词儿不多、土嗑儿不少;再则,由于历史的原因,荒无人烟的北大荒曾是满清帝国流放各类犯人的天然良所,有点儿像大英帝国治下的澳大利亚;加之北方民族多喜游牧且彪悍成性,南人们称其为胡,虽有些贬意,但还是有一些说明问题的。而胡的子孙们不幸又与土匪连了襟,一遇动乱年代,“胡子”们即成帮结伙地干一些原始共产主义的勾当。故此,“贼”多了一些也就显得无所谓了。就像南人们喜欢的诗词曲赋中的“赋”字那样,虽说有些“贼”形,但如细品还是另有一番甜酸儿的。其中的褒贬独具地方特色。比方说“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这句话,粗中有细的东北人把上当戏称为“上贼船容易下……”而我们的宝贝疙瘩郑明便如此这般地经历了一系列的遭遇,在公元一九九x年后的十年间里,里倒外斜、趔趔勾勾地上窜下跳,左冲右突地折腾了一番,硬是把孔老夫子所著之三十而立延后了十年,且一路连滚带爬地上了贼船,酸甜苦辣咸一样也不少地尝了个遍,像那位见丈母娘叫二姨――没话搭拉话的相声演员说的那样:“……通过一位寡妇的个人遭遇,描写了人生道路上的祸福。”
不信,您接着往下看。
1
列车缓缓驶出齐齐哈尔车站。不知不觉中,城市里的楼房、立交桥;铁路两旁的树木、电线杆子由慢渐快地向后退去。冲出了灰色的城市森林的列车随即沐浴在落日的余晖中,兴高彩烈地奔驰在已近深秋的松嫩平原上。背包摞伞的旅客们渐渐消停下来,车厢里水泄不通的过道儿略有了一些富余。片刻的安宁马上被列车上满怀激情的广播所占领,那首老掉牙了的歌曲趁机四处流窜:
“朋友,列车已经开动,我将和你一路同行……
此刻郑明已经把手里杂七杂八的方便袋安排到座席间的茶桌上,松开夹在胳肢窝里的富裕老窖酒,安排好背包,深深的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来招呼还在门口踱着方步,嘴里还叼着烟卷儿的赵宏雁,喊道:“赵老师,座位在这儿呢,能不能快点儿”
郑明是个急脾气,喜欢做事像鸡蛋皮儿揩屁股。打相识的时候,他对这位学者风度的赵老师已是满肚子的不适宜。在他看来,赵老师那副酸了巴叽的作派还是小事儿,这老兄的尖酸苛薄和小肚鸡肠从他与印刷厂合作的初期就已经如癞痢头见皮大夫一般,毫无掩饰地摆在了郑明面前: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郑明的心情说不出的舒坦。每逢这种时刻,他总会喜洋洋、美滋滋地想起卓别林先生在电影《舞台生涯》中的一句台词:“阳光灿烂、水壶灌满、房租付完……”
当然,人逢喜事精神爽是必然的,也无可厚非。不过对于一向喜含蓄忌直白的中华民族来说,像郑明这样已近三十――夫子称之为而立之年的人,他的喜怒形于色式的作派与不成熟或是浮燥没什么区别。这类人往往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主儿。如今却例外,从上学时就最恨化学的郑明,因为酒后与好友兼一家子郑春光打了个赌,竟然如阿里巴巴发现了四十大盗们的宝库一般,溜进了一间琳琅满目、五光十色的宫殿,并且还喜洋洋美滋滋地小有收获,仿佛他也具备了那种能使地球旋转、万物生长的神秘力量。为此,最恨化学老师的郑明竟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因为化学老师的几句刻薄话就放弃了化学功课看来小不忍则乱大谋是真真的有理!
他和郑春光打的那个赌是一张旧报纸上的一则新闻。说的是小日本儿的一个发明家发明了一种毛笔字贴,与中国的描红相仿。不过,不同的是该字贴不用墨汁,只需用毛笔蘸清水即可练习书法,干后字迹全无,可反复使用。它的优点很明显,即省了纸又省了墨,还特别卫生。谈到此处,无极书法大师郑春光一副汉奸相:“看人家小日本儿,科技就是发达……”不等郑春光把话说完,郑明的脸已如秋霜一般:“是我请你喝酒,还是小日本儿请你喝酒咱的老祖宗里可没有卖国贼,从郑和下西洋到郑成功收复台湾,哪个像你这副孙子样”
郑明对于他们的东邻小日本儿可谓是国恨家仇。国恨且不提,家仇这可是夺妻之恨。他的邻居兼同桌张丽华就是被查出父亲是日本遗孤,他连一句爱字还没说出来,一句日本话也不会说的张丽华就离他东渡。没二年回来看姥姥(因母亲是中国人,所以姥姥当然也是国货)还业余看看老同学。千不该万不该,她还领了个只会哈依的“横路敬二”来,让郑明气恨了半年,现在想想还是异常的愤懑。
郑春光当然知道一些细情,不过他知道这位已沾了铜臭味儿的同姓老弟已不比从前的文学青年了,看看他那熊样儿,不以为然地喝了一口酒,回敬道:“可我是郑孝胥的后代,人家比你高,你踮腿蹦也够不着,要是不服气,可以和人家比一比嘛!毛主席说:‘实践出真知’,你说从家用电器到汽车飞机,咱们哪样能比得过人家二战后人家是一片废墟,几十年过去了,人家现在是经济大国,咱呢人口大国……”郑明突然间来了一般豪气,端起足有大半杯酒的酒杯一饮而尽,伸直了脖子,半天憋出句话来:“郑春光,老子半年之内就把这个字贴搞出来,我输了请你吃汇宾包子喝北大仓极品,赢了你请老子上嫩江饭店吃大餐,敢不敢赌”郑春光还是嘻皮笑脸的汉奸相,“你还是没喝多,请我吃包子,我请你吃大餐,不过我也好长时间没喝极品北大仓了,我这儿先谢谢。”举起酒杯,干了,那神态像是郑明已经输了。
郑明有个坏毛病,爱抠死理儿好较真儿,鬼心眼子还特别多,按北方人的话讲,就是特别爱耍小聪明。这也许是他那有异于常人的大脑袋的关系。有句俗嗑叫“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让他给你一改,保证成了看见棺材也不落泪――俺知道里面是谁爹没准儿是空的;到了黄河也不死心――凭啥到了黄河就死心,那黄河边儿上还有人活吗不过抬杠之余他还爱玩些个诡计,他也知道这个字贴要能搞好了,肯定能小有收获。这对于眼下放弃作家梦开起了饭店且腰包还算不瘪的郑明来说,也许是另外一条生财之道。郑明自己也感觉到了,已近而立之年的他与刚步入社会的文学青年有了很大的变化:先是俗不可耐地娶妻生子,再则为娇妻幼子之生计告别了极其热恋的作家梦,数起柴米油盐来。但如客观条件一旦准许,他还会像从前那样,时不时搞他个小小的一鸣惊人的,这附合他的脾气秉性。
眼下也许就是个机会。
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把自家的阳台当成了实验室,郑明还真是歪打正着地鼓捣出来了。还取了个响当当的大名儿――万次水写字贴。现如今……郑明暗想,他们的东邻小日本儿也不过如此嘛。他能搞出的玩意儿一个初中毕业的中学生也能搞出来。本来嘛,书法艺术原本就是中华民族文化长廊中一块特有的瑰宝,你小日本儿能搞得出万次水写字贴,我也可以,俺还能结合中小学生的课文、生字,印出欧颜柳赵。虽说费了近半年的功夫和不扉的孔方兄,但是当他拿着毛笔和样品找到到处题字留匾的大书法家郑春光,并且如愿以偿地坐到嫩江饭店的酒桌旁,眉飞色舞地点菜,心满意足地看着郑春光拿着毛笔蘸着清水在那儿笔走龙蛇的时候,那心情可真是窜稀吃八豆――痛快!满满的一杯北大仓被他当作白开水一饮而尽竟然毫不知情,等到那浓浓的酒味儿从嗓子眼儿里钻出来的时候,他才发觉喝错了。
郑春光心悦诚服地请了一顿酒,钱还没够,郑明又垫上了,顺便还让郑明的产品开了一次张,订购了一小批字贴纸,以备今后开书法班用度。
谁说喜无双降酒足饭饱之后,步履歪歪斜斜、体态趔趔勾勾,已然是头重脚轻且囊中的孔方兄已然溜之大吉之后的郑明刚一进家门,却看见了蓝图印刷厂厂长甄海波,已经在他家里喝了半天儿的茶水。郑明连忙正色寒暄,下岗在家的老婆当然是一脸的阶级斗争:“又跑哪灌马尿去了人家厂长都等你老长时间了,你可倒好,臭美得找不着北了吧”
东北有句土嗑儿:想啥来啥,想吃奶就来妈妈,想娘家人儿孩子他舅舅来了。用这些俗嗑形容郑明此刻的心情再贴切不过了。这厂长原是郑明的老邻居,同住过日本人盖的那种日式二楼,并且其母亲异常的和蔼,是左邻右居都敬佩的老人家。孩子们一般都叫她甄奶。不过,这甄奶也确实是这一方孩子们的保护伞,谁家的孩子惹了祸,躲到甄奶家保证好使,起码一顿暴打是免了。甄奶娘家姓陈,是解放前东北的大户,故此成份较高,属可教育后代。但对于当时的郑明来说,甄奶即是善良,是港湾,是他和他所有“难兄难弟”们的天堂。等到大了点儿,郑明也知道甄奶娘家姓陈,因为小时候时常去她家的仓房玩藏猫猫,所以郑明的第一篇见铅字的文章名就叫《暗度陈仓》,以此感谢那位有着一脸善良褶子的老太太。
没想到牛皮吹到天上之后,又是甄奶的老儿子帮他打出了小样且分文未取。还没等郑明缓过神儿来,厂长不但主动提出合作,而且还保证请出足够量的孔方兄供郑明支配。唯一的不快就是签合同的时候厂长旗下的办公室主任赵老师,在郑明以为全国人民经商热潮一浪高过一浪的时候,他竟然把自己形容成为《对缝》中的林总经理,令他非常不悦。心中暗念:谁不知道谁老子十六岁即吃稿费,要不是木匠老爹见识过臭老九,老子……,你可好,靠撇手榴弹进的体校,现如今竟然戴了副眼镜!野鸡飞进鹤堆儿里,也想充个大尾巴鸟。可转念一想,不能因为他一只小蚂蚱我就不种黄豆了。想到此处郑明不但压住了内心那种酸酸的不快,而且还热火朝天地与印刷厂合作得昏天黑地,还大有收获。离老夫子所说的而立之年越来越近了,虽说目前的境遇离自己当初的愿望差得很远,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还是蛮滋润的。当初自己瞧不起国营企业,看不上传统的东西,似乎有了一些论据,厂办里各位老师都相跟着忙了个不亦悦乎。看来孔方兄的魔力还真比大圣人孔子强得多。这不,连清高得不像人样的赵老师也红眼了,主动为郑明联系业务,并找到了他在大庆的三姥姥的四姑妈的表姐夫的二姨父的大外甥――他称之为大舅的,是大庆市某中学的一位体育老师。
赵老师原本是个左手不托右手的人儿,但见办公室里的老师们帮着郑明卖本,不但得了他的人情,还赚了不少的回扣做贴已,就连一贯笨嘴拙腮的杨老师也忙得不亦悦乎。赵老师当下心生活意,但对办公室里众老师们的小打小闹很看不上眼,于是生出一计,想起妻子的娘舅在大庆的中学里做体育老师,连忙回家找妻子商量,提前打个招呼。电话的另一边儿一句“没问题”让郑明如入云雾,现在的各学校都在减负,他一个体育老师难道……况且赵老师这个人算是个不爱打场儿的,第一印象就不是很好,加上这位赵老师时不时的从嘴里刮出一股股腊月里的西北风,更让郑明很不感冒。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办公室里其他的老师都在帮助郑明搞销售的同时,自己也很滋润,并且关系处得都不错,万一这小子能行呢大庆可是个大市场,为了孔方兄这位大众情人儿计,大不了搭点儿差旅费和酒饭钱。没曾想,赵老师一鸣惊人,不但替郑明售出二十余万的货,还让他认识了一位南方的大老板,并且居中担保绝无欺诈之嫌。虽说货款回笼得不太及时,但终因赵老师巧言游说,故此成交。欣喜之余,郑明也没忘记幽赵老师一默:“你大舅手榴弹比你撇得远吗”把个赵宏雁给气了个倒仰。可人家有学问的人倒是肚量大,一句“当然,当然喽”,就给岔过去了。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郑明有点儿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赶忙找到甄厂长去他们常去的那家苦孩子饭庄,开了一次小型常委会。菜还未上齐,郑明就把自己的担心和盘托出,并且告诉厂长赵老师的回扣已经全额付出,这边生产连买料都开始赊了。厂长毕竟老道,比郑明沉稳得多,指示他找上赵宏雁再去上一次大庆,别老是电话联系。临了,厂长半开玩笑地对郑明说:“郑明,你知道那句俗嗑吗叫上贼船容易下……哼哼,嗬嗬、哈哈……”郑明先是诧异,即而会心,跟在厂长那别具特色的朗笑声后面也乐了几乐。不过连他自己都听得出来,那笑声瘪瘪的,鼓不起来。
郑明故意买了两张晚上去大庆的车票。省得像前两天那样,早上去大庆,到地方已近中午,正是吃晌饭的点儿,啥事还没做,先掏一顿饭钱。掏饭钱也认,问题是只要一喝上酒,那后半晌就啥事儿也干不成。拍胸举臂的,就差写血书了,搞不好还能挥拳相向,同室操戈。东北人就这德性,闲下来没事做的时候,眼红心热地看着南人们富起来,而自己还挣那几吊一脚踢不倒的钱,心里着实的愤闷不平。不平过后却又安于自慰,做生意的太奸,南方人也奸,我是北方人,北方人实惠,实惠是好人,奸人全是他妈的大坏蛋。心里嘴上胡乱骂一通之后,有钱的掏出仅够喝一壶的,没钱的则四处乱窜踅摸一通,只要是见着酒桌上的熟人立马脸红脖子粗地一顿神攀。东北人的毛病就是多,其中就有那抹不开脸儿的、穷大方的、一套瓷,得!啥也别说了,全在酒里呢,找吧,保证能找出辙来。
买完了车票,郑明连忙打电话给厂子。赵老师还未下班,在电话里问郑明:“火车票买好了”郑明连忙回答:“那当然,而且还是靠窗的座儿,楼下十排,三号五号,咱俩对着。”电话里的赵老师扑哧乐了,吓得郑明下意识地躲开了话筒。赵老师的唾沫星子是当仁不让的,郑明早在印刷厂里就领教过了,不过,现在怕是过不来了。
“我说郑明,马季的相声你背得挺溜,你们这些搞业务的嘴皮子真油,这也是职业习惯吧”郑明连声诺诺。
跟这样的人出门就是麻烦,郑明想自己去农贸市场准备车上的晚餐,可刚到站前市场,赵老师已然在那里鹤立鸡群呢。这也难怪他,谁让俺这儿是鹤乡呢。
其实郑明此刻完全是门缝里瞧人,在东北这块黑土地上,不和杜康沾点儿表亲的人很少。东北人爱酒是全国闻名的,即使是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也需要些酒菜助兴。这也不怪人家,郑明买的车票刚好是晚餐时间。唉!有一得必有一失,看来这话有理儿。
到了农贸市场,赵老师那典型的一字眉般的小眼睛突然比往日大了许多倍;与小贩们杀价的神态竟然把他往日里的庄重打得丢盔卸甲、狼奔鼠窜;那个斤斤计较的神态令郑明很是感动。郑明如提线木偶般跟在他身后,成了名副其实的跟包。一直到车站的候车大厅门前他方缓过神儿来,一看钟楼上的时间,还差十来分钟就要开车了,连忙催促重又恢复了端庄仪态的赵老师:“赵老师,快点儿吧,别误了火车。”
赵老师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儿,瞧天书般地仔细看了看钟楼上的表针儿,慢条斯礼地回道:“赶趟儿,还有十二分钟呢,郑老板,你不应该只顾着赚钱,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啊!人嘛,应该有一定的层次。”
郑明此刻手里拎满了方便袋,胳肢窝里还夹着一瓶富裕老窖,后背还背着装满样品和洗漱用品的背包。不用看,那形象肯定高大不了。
郑明努力不去看坐在对面的那位眼角频频下着小雨的青年“女生”,把桌上的下酒菜儿一样一样地摆好,递给对面的赵老师一双方便筷子:“来吧,别等着照相了,造吧。”
脱去“黄玉芬的的卡夹克”,又抻了抻身上的耐克牌t恤,正襟危坐的赵老师眯起了炯炯有神的小眼睛,向上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那副虽说度数并不高但却象征着知识分子特殊身份的近视眼镜,然后拿起酒杯来对郑明说:“来,为我们的大庆之行圆满成功干一杯。”
看着那斯斯文文的作派和似曾相识的开场白,郑明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朝腮帮子斜了一斜,心说:“还没到冬天,怎么来了一股酸菜味儿”但随即大幅度地嘴角朝上,露出了他那口灿烂的银牙:“那当然,同时还得感谢您老兄屈尊莅临、亲自出马,不辞劳苦、鞍马劳顿,还希望赵老师到大庆之后见着吴老板能够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到时候咱哥俩敲着酒瓶响,揣着支票还,兄弟我一定请你一醉方休。”
郑明的这番话把赵老师那对迷人的小眼睛给说成了一条缝,似乎变成了吕丽萍额头那迷人的月牙眉,一副扁铲似的大门牙雄纠纠气昂昂地龇了出来,牛毛细雨般的唾沫星子天女散花般地喷向郑明。
“哈哈哈……哈……”
左邻右舍的旅客们都不由自主地以那张白白净净的瓜籽脸为中心,拼命睁大自己的双目,似乎是ufo驾临。而那位因刚刚与亲人离别而显得很伤心的青年“女生”,被郑明的语言逗得才有一丝笑意,马上又被吓得心惊胆颤,不住眼地看着连小舌头都露出来的赵宏雁老师。
郑明连忙高举酒杯:“赵老师,形象!这儿可不是公园,咱哥俩也不是猴儿,来来来,喝酒。”言毕,狠狠地喝了一大口酒。
笑声随便嘎然而止,化作一股辛辣的液体,从嗓子眼儿一直滋润到郑明的心口窝。
“我说郑明,和甄厂长合作的时间并不长啊,怎么的你说话比甄厂长还像赵本山呢”一边说着话,赵老师那张独具社会主义特色的大嘴,西沥呼哧地吧嗒着鸡腿儿。眨眼间,丰满的鸡腿儿变成了可怜巴巴的柴火棒儿。
郑明连忙吃了一口干豆付,热辣辣的酒味儿才稍微减轻了一些:“赵老师,我认为甄厂长和赵本山可无法相提并论,五百年前你们可是一家,至于我嘛……下九流‘二人转’的水平当然不能和你这‘大本’比,我这人就是胆儿大,敢在程咬金面前玩斧子,关老爷面前耍大刀,这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俗民百姓的拿手好戏。没办法,祖上的遗传,穷山恶水里跑出来的刁民的后代,再混上点儿蒙古血,说话办事儿也没个遮挡,见笑了。”
他身旁的旅客实在是忍不住了,带头嘿嘿地乐了起来,就连对面那位与亲人依依惜别时泪流满面的青年“女生”也重新露出了一丝笑意。
时间不大,赵老师那白白净净的大脸由于富裕老窖的滋润,渐渐染上了些迷人的粉色。身上那件价值二百五十元的耐克t恤衫也由庄严肃穆渐渐地变成平易近人,继而又派生出一些嘻皮笑脸。
郑明刚想对赵老师和赵本山之间的关系联想一番,但听见赵老师的话里好像对这位红透辽宁的二人转演员不太感冒,刚冒到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故做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脑袋:“你看我这记性,应该称你的官称才对,来,赵主任,喝酒。”
俩人共同把杯子里的酒饮尽。
“赵主任,其实我也是习惯了,入乡随俗嘛,咱这校办企业里,办公室里相互都称之为老师,连男女都说成‘男生’、‘女生’,我只好高攀,乘人不备混进你们的队伍里滥竽充数而已。”
赵老师此刻的心里很是滋润,但还是装出某些不乐意来:“可你也别一口一个主任,说实话,这个破主任我真不愿意当,你说我原来的活多好,可现在呢……这办公室主任是最不好干的活,吃喝撒拉的事儿全找你。你看人家范老师,统计,这活多好;小樊,会计;最不觊的小尚,调度;你说他们哪个学历高”
郑明忙着吃菜,但还是没忘了随声附合:
“那是……那是,厂长说的是挺有根据。”
“什么说什么话”
赵老师的眼睛大了许多。
“厂长不是说过那套嗑么水平不高可血压够高;工作业绩不突出,可腰间盘突出;大会小会都不发言,可前列腺发炎;赵主任你是既不突出,又不可能发炎,所以学历当然要比他们都高嘛。”
赵老师不置可否地喝酒,那莫测高深的样子竟然把校长的威严都给赛了,与周围那些俗不可耐的旅客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郑明打心里真真的、实实的、五体投地的佩服这位赵老师。糊里糊涂地在一起搅和了一年多,无论是在哪次的饭局上,他那张独具特色的大嘴都会一专多能地、随随便便地把他面前的诸如鸡大腿儿、酱牛肉等加工一番,然后一边说着闲话,一边满足地咕哝进无底洞般的大嘴里,可你却从他那吃相里一点儿也品不出来东北人的粗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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