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待遇差得很，牢房又窄又脏，食物只有几块煮熟的萝卜和野菜汤。”弗里克摇摇头，冷静说道。

对于好友的看法，维克多显得不耐烦。

“山寨有多少家当你比我更清楚，不要借故嘲讽。”

两人接着说一些没有意义的话。太阳慢慢消失在地平线上，距离越远的天空颜色一瞬间加深，由蓝到黑，只有最接近的地方像染上金黄色的彩边。各种形状的鸟儿纷纷回巢，像一朵移动的黑云。佣兵们结束一日的工作，不知是谁开始，他们屏住气息，目不转睛欣赏落日的美景，响起赞赏的嘈杂声。最后音量逐渐减少，大部份的人都回到大屋，留下来的杰克的眼睛闪着光芒，张开了嘴巴。

“美景？或是暴风雨前夕。”

“敌军偷袭！！”

“你们都是好战士，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只能说很遗憾，上！”

所有的剑都拔出鞘，士兵高高举起，一边呐喊，“海兰德万岁，征服同盟。”利昂感到心跳几乎停止，那些声音就像在耳边发出，令他不能呼吸。在白色的薄雾下，倒卧着数百名失去气息的尸体。长剑映照火光，随着部队的离去，营地一遍火海。

当喊声结束后，他听到外面刮风的声音。“原来自己还在”利昂擦去脸上的汗珠，地下的杂草收拾干净，那种令他想吐的味道已经消失。他发现地下室并不深，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这里也听得见。瞪着门外摇摇晃晃的余光，很快他又睡着了。依然有些声音扰着他不放，风声夹带住人声，偶尔传来狗的嘶呜，或是木柴在火里劈啪作响。

一张张苍白的脸孔在他眼前浮现，可是他明明闭上眼睛。利昂多么希望那些刀剑插入身体的画面不再出现，虽然倒下的是别人，但他的肉体却强烈感受到痛楚。为什么这些记忆再一次重复呢？利昂想起了乔伊，那个自信十足的模样，他睡得还好吗？

泪水滑落脸颊，然后流向耳朵和脖子。利昂觉得好多了，最后一个画面，是两人分别冲向溪涧两处，水面的波纹不断回荡，很快地被新的痕迹取代。

利昂站起身，他的双腿僵硬，但并不影响他做早操。脚伤似乎痊愈了，体力亦渐渐回复，他找回了原来状态。

波尔跨着大步走向房间，朝利昂行了注目礼。“早上好，利昂。你的气色不错，昨天睡得还好吧？”他口齿不清地说。利昂抬头挺胸，表示自己精力充沛。波尔被这举动逗笑了，示意利昂跟随。走廊依照人来人往，一名留着长发的佣兵在门外等候。波尔轻轻地打了声招呼，继续往前。那人把几张纸递给波尔，他快速看完后便做出决定。对方似乎已经习惯，没有任何询问便走了。只有利昂对波尔那明确但略带机械性的语气感到异样，沉默地看着他。

“你的记性应该不错吧？”波尔交抱着两手，他的声音有点短促。

“是的。”利昂的回答极为简洁。

“到仓库去帮我拿两双长筒靴，然后找阿曼师傅拿三个打火石，最后到道具屋那里买一袋面粉回来。”利昂无言地点了点头。很快又有人与波尔交谈，他让对方等一下，转身说：“如果有人需要，你便去帮忙，中午前回来找我。”他又补充了一句，“东西可以暂时放进房间。”

利昂转身走入人群中，一直往走廊走。尽头的上方是地下室出口，右边的房间是铁匠房。墙壁上的灯光照亮了所有角落，在人的脸上显出淡淡的白色。虽然气温有点热，但是利昂对这里产生好感，给人温暖的感觉。阿曼师傅停下手上的功夫，拿布巾擦去脸上的污渍。利昂很礼貌说出前来的目的，阿曼有些意外地看着眼前的男孩，他没有拒绝的余地，“好的，给你三个打火石，当心别在路上弄丢了。”利昂接过装着打火石的小麻袋，阿曼继续拉着风箱，炉火的亮光在他脸上打转。

强森紧张地走进仓库前厅，眼神看起来并不寻常，“又伸手拿钱！”他边嘀咕边踢开一张小凳子。凳子被他踢翻在地，一个装大米的布袋撞倒了。

“怎么了，发什么脾气。”芭芭拉停下手上的功夫，语气略带责怪。

“战争虽然结束了，但很多订购的武器都准备送来了…维克多很担心我们没有钱付。”强森提及此事时显得忧心忡忡，不停在原地打转。

“问题是很严重，但请你注意一点，人的信用来自于本身。”芭芭拉冷淡地说，她并未忽略这句话背后的含意。

“除非我们减少佣兵的人数，否则照往常开支用度，钱还是不够。”强森对着芭芭拉激动地回嘴，“没有其他办法了！”

“赊帐并不是最好的方法，它只会为你拖延短时间而已，最终还是失败。”芭芭拉提醒老兵。强森想提出佣兵人数过多所引致的高额费用来反驳，但还是理智地闭嘴不语。他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纵使意见相左，他仍不愿在别人面前透露太多，选择结束谈话。

“芭芭拉女士，也许你的想法是对的。”强森突然冒出这句话，便告辞了。

登上一连串的阶梯，利昂快步向前。根据波尔的指示，他必须找到酒馆的老板娘丽奥娜，并要求提供人手支援。今天的工作把他累坏了，但他没有露出半点不满及倦容。佣兵山寨的物资供应似乎十分紧张，芭芭拉女士忙着购买食物等日用品。山寨大门布满各地的商人，他们带领的商队徒步或骑马赶路，妙芝东部不过是减少负荷量和收集情报的中途站，南方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地。

也许是工作的勤劳及认真，波尔对利昂的印象改观，他的活动空间从地下室向上扩展。佣兵聚合的大堂，被他评定为危险及混乱的场所，当然那些粗言秽语，他听得一清二楚。

“她是个实在的人，虽然说话有点刻薄，但那只是伪装而已，和她接触久了就知道她是怎样的人。她会喜欢你的。”波尔摸摸鼻子笑着说出看法后，出去安排人手换岗守夜了。

风自山中袭来，它来自东方的大海，陆地上的人忠于他们的君主，他们为了争取更大的生存空间而奋斗，因而被认定为喜好战争。它带来疯狂的气息，风声回响着各样音符。在一阵狂乱之中，这阵风开始旋转，离开简朴的村庄，向西边的迪南湖吹去。

丽奥娜，是雇佣兵山寨酒馆的老板娘，在这里住了接近两年了，无人知道她是否本地人。她哼着一首简单的曲子，那是一首节奏轻快的歌谣，讲述行伍多年的士兵，终于在和平协议下得以归家，他至此安享余生。丽奥娜的手拿着一块抹布，清理眼前的数只酒杯，偶而抬头看看自己的客人。

酒馆里的人似乎沉醉于其中，仔细聆听这离别而伤感的声音。突然一阵怪风从窗口吹进来，尽管屋里的壁炉正燃烧着，大家还是感到一阵寒意。风中有股异样的杂音，好像邪魔在哭喊的声调。丽奥娜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客人感到不安，彼此交换眼色，开始低声说话。酒保赶紧把窗关上，挡住这阵夜风。屋里马上变得闷热。很快风就改变了它的路径，继而传来几下叹息，风就此消失。

在这大堂后面黝黑无光的角落，波特不安地坐在上四处张望。对于一个佣兵而言，吃饭取决于任务的多寡。而战争更是绝好的机会，但现在他却感到迷惑，因为有传言维克多打算削减人手。虽然可以回家吃顿安稳的饭，但他这种不懂一技之长的人，实在没有多少工作适合。附近村落的男人，出外工作多数成为佣兵，要是失业待在家中，没几天便会被赶走。

当利昂出现在大厅时，他觉得这里的气氛有点不对劲。公众大厅狭窄而昏暗，左边是一个长吧台，后面的墙边是个大壁炉。大厅里有好几张大桌子，坐满了二十来个佣兵。他们盯着这新来的访客，却看不出什么出来，他们再瞄了几眼，然后继续他们的饮酒及交谈，但是他们的耳朵一直都是打开的。

利昂显得有点紧张，他并不习惯成为众人焦点，他以为晚上应该没什么人。他走到吧台边，打算开口说话，却发现眼前的女子长得很美，有着一股不同于普通人的异样风采。黑色的眼睛明亮有神，在摇晃不定的火光中格外醒目，她的五官整齐标致，十分纤细，亲切的笑容令孤寂的人感到温暖，利昂猜测这就是酒馆聚集那么多人的原因，比那张又冷又硬的破床好多了。

一声女性的轻咳将利昂从思维中抽离。丽奥娜，酒馆的老板娘，对出现在她面前的到访者微笑点头。利昂意识到自己出丑，开始感到脸红，内心惶恐，因为对方以公然欣赏的目光看着他。利昂向后退了一步，挺直身体，表情严肃地说：“女士，晚上好。我叫利昂，是波尔让我来找你的，我需要明天一同前往柳拜的同伴，去购买面粉。他说你会为我安排至佳的人选。”他愈说愈快，最后几乎是喊了出来。

丽奥娜停下手上的工作，她打量这大概已成年的男孩，然后咧嘴笑道：“晚上好，利昂。波尔的话算有点份量，他倒是在赞美我。放心，我会帮助你的。还有就是不用那么礼貌，这套应该用在小女孩或贵妇人身上，叫我丽奥娜就可以。”

利昂感觉自已的脸更红了，他想起没多久波尔说的话。丽奥娜迅速察看整个大厅，对着一个行走中的人喊道：“敢敢，快过来，这里需要你的帮助。”

再一次令利昂震撼，他从没见过这种类人的有智慧生物。这位敢敢，就是鼎鼎大名的犬人，外表看起来像狼狗，可是身体四肢却像人。敢敢大步走过来，姿势特立独行。他身上的毛长而细，棕色和淡黄色混杂，手臂和大腿也是，很有层次感。他身上穿着狗波鲁多的绿色军服，中间绑着一条黑色的带子，脖颈上围着红色的领巾，腰部扣着一把短剑。

“什么事？丽奥娜。”他的声音尖细，说话时尾巴会上下摆动。他注意到一旁的陌生脸孔对自己的外表露出惊讶及好奇的神色，生气地转开视线。他转身面对丽奥娜，行了个军礼，动作干脆俐落，一股职业军人的味道。

看着敢敢生硬的脸孔，丽奥娜收起笑容，一脸正经说：“敢敢，这位是利昂。”她向他介绍前面的男孩，敢敢只是冷淡地点头示意，“他要前往柳拜，你负责带路和保护他的安全。”

虽然利昂礼貌地向他问好，但敏感的敢敢仍对于他早先的表情有所厌恶，当他一听完，脸上更是没有笑容，转向一旁，他含糊回答：“敢敢又不是保姆，不会照顾小孩。”似乎感到很困难，脚上那双坚硬发亮的靴子踏在地板，每走一步便发出喀登喀登的声音。丽奥娜注意到他那冷漠的态度，对利昂打了个埋怨的眼色，“该死！”她屏气轻轻咒骂一声，利昂吓得全身颤抖。

丽奥娜清了清喉咙，招手让敢敢过来。她握住敢敢的手，态度亲切地说：“敢敢，你是一名勇敢的佣兵，当初你的目的不就是体验人类的社会吗？佣兵的第一原则就是要服从命令和安排，即使那是不怎么令人有趣的任务，成功完成才是你的本份，而不是故意推卸。”

“可是敢敢是战士，去陪一个小孩，让雅母茶他们知道，会打击我的威望。”他挥了挥手，视线偶尔转向利昂，和他互相凝视。

“别这样说，你是狗波鲁多村的勇士，怎么可是这样轻易拒绝女士的要求？”丽奥娜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像对他有点失望。

“好吧！如果丽奥娜一定要我去，我去就是了。”明人全看得出她的演技，但敢敢却受这一套，尤其是待他颇好的丽奥娜。

“敢敢你真是个好战士，明天你们就出发。回来我请你吃墨西哥式烹炸。”

“哦？”利昂吟了一声，丽奥娜马上投以严厉的一瞥，他又吓一跳，低头看着地下不语。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对话结果令人满意。敢敢更是竖起耳朵，对这许诺十分高兴，马上向利昂说：“放心！敢敢会好好保护你的。”他向丽奥娜说了声晚安后，高兴地吹起口哨，周围的人都好奇地看着他。

丽奥娜看着敢敢离去，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真是的，每次都是这样，自己也是刚刚成年而已。孩子就是孩子。”

利昂站在一旁，像是被人遗忘了。除了刚开始丽奥娜介绍他以外，他就被忽略了。不过他并不在意，因为他现在可以肯定两件事：一是犬人的确跟养父说的一样，重视荣誉而内心单纯；二是自从被俘以来，明天终于踏出山寨一步。

“利昂！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已经很晚了，快回去睡觉，明天可要好好听敢敢的领导。”丽奥娜两手插腰，以夸张的语气大声说。

利昂吓了一跳，说了声晚安就匆忙走了。

丽奥娜沉默了一阵子，突然没心情继续抹杯子了，她对仍未散去的佣兵大喊：“我要收拾东西了，你们通通给我滚回去睡觉！”

大厅里随即响起不满的声音，佣兵们十分失望，半开玩笑地说：“丽奥娜要赶人了，怎么办呢？”

丽奥娜并不打算与佣兵们有所争执，她把吧台上的酒杯放回柜子，开始计算今天的帐。酒保看老板娘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想要安静一下。他半推半送，陪着笑脸，恭敬地把客人们一一送出酒馆。他转回头，看见丽奥娜飞快地用起算盘，口中念念有词。便对着后面的波特眨眨眼，佣兵立即会意，放下酒杯，随即紧跟着众人离开大厅。酒保耸着肩，开始收拾东西，看见由桌子到地下滴着的酒和乱扔的骨头，皱着眉头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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