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豆大的水泡时,小孟的绮念顿消。他小心翼翼地把水泡一一挑破,生怕弄疼了赵文初。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两个人只能睡在一张床上。
这可美坏了小孟,他喜滋滋地躺在床上,浮想联翩。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张俊脸变得通红。
只能说,小孟同志还是太年轻了。
这还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啊。
赵文初根本没有注意小孟在做什么。
他在看书。
“你在看什么?”小孟的大脸凑过来。
赵文初把书翻到封皮。
“戴望舒诗集——”小孟念了出来。
“戴望舒是谁?”
他没有听说过这个诗人。
“三四十年代的著名诗人,他的诗写的很好。”
“你念给我听好不好——”
小孟想听赵文初念出来,那一定是很好听的。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地
默默彳亍着,
冷漠,凄清,又惆怅。
她静默地走近
走近,又投出
太息一般的眼光,
她飘过
像梦一般地,
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
像梦中飘过
一枝丁香地,
我身旁飘过这女郎;
她静默地远了,远了,
到了颓圮的篱墙,
走尽这雨巷。
在雨的哀曲里,
消了她的颜色,
散了她的芬芳,
消散了,甚至她的
太息般的眼光,
丁香般的惆怅。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飘过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
他读得很好听,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好听。恍恍惚惚之间,小孟闻到了一股丁香的香气,那应该是从赵文初的身上传来的,好闻的味道吧。
小孟仔细想了想说,
“这是禁书,你不应该留着的。”
赵文初一愣,
“你会揭发我么?”
小孟摇头,他的眼睛真诚而明亮。
“其实这首诗,写的很好听——”
自己怎么能这样说呢,只有歌颂无产阶级的诗歌才是好的,正确的诗歌。难道自己,是被赵文初的小资情调影响了?
小孟心里一直有个困惑,
“他们都说你以前是大地主,大资本家,剥削劳苦大众——”
“你觉得我是么?”
“不——”小孟摇头,“我不知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好像糊里糊涂的就成这个样子了。”
“你应该不知道,以前和现在,嗯,是很不一样的。我到现在也没太转过这个弯来。”
“解放以前是旧社会,是痛苦的,黑暗的。新中国是伟大的。”
小孟确定地说。
赵文初吹灭了灯,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眨了眨。
“我一向搞不懂这些的。我有时候听你们讲,觉得以前是错的,有时候又觉得现在才是最奇怪的。”
“我明明,也没犯什么错的——”
赵文初闭上了眼睛,他有些头痛。
“睡吧。”
“嗯。”赵文初在黑夜里轻轻点头。
“我想你是没有错的——”隔了半响,小孟轻轻的说。
可如果他没有错的话,那又是谁犯了错呢。
小孟想不明白。
“谢谢你。”
赵文初握了一下小孟的手,然后松开,睡觉了。
小孟和赵文初是一个生产小组。
是要记工分,按工分分粮食和物品配给的,
小孟是壮劳力,一天可以挣六个工分。赵文初是他的一半。
好在赵文初吃的少,两个人才不会挨饿。
“你吃肉吧。”
赵文初把肉夹进小孟的碗里。
区里来视察,大队杀了一头肥猪。吃剩下的给每个小组分了点肥肉。
“还是你吃吧。”
小孟又夹给赵文初。
“我不吃肥肉的。”
小孟在碗里翻了翻,把两片瘦肉夹进赵文初的碗里。
“你吃瘦的,瘦的好。”
赵文初看着碗里孤零零的两片瘦肉,
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肉很好吃,是真正的肉味。现在的人是没福气吃到了。
他活了这么久,才真正品尝到这种味道。
小孟吃了两片瘦肉,把剩下的几片包起来,留着以后炒猪油吃。
赵文初坐在椅子上,搜肠刮肚地写着检讨材料。
他本来就没怎么写过东西,更不会写这些“深入灵魂”的检讨。
小孟看他写的艰难,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旁边。
小孟说一句,赵文初就写一句。
赵文初的字很好看,有点像流动着的白云,沙沙作响的竹叶子。
“在解放前,我身受封建思想荼毒,压迫贫苦大众,思想觉悟低——”
“我没有。”
赵文初停下笔。
亮晶晶的眼睛瞅着小孟。
小孟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有点快。
“嗯,你虽然没有这么做,但是客观上的影响还是很严重的。”
赵文初没有明白。
“你就这么写吧,都是这样写的。”
赵文初点了点头。
写完之后,小孟看了一下,差点没看吐血。
“你怎么不按我说的写?”
“你说的不对。”
“算了算了——”小孟摆了摆手,有些无奈地说,
“我来写,你不要写了。”
赵文初退到一边。
以后赵文初的检讨材料,都由小孟负责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章
最高领袖下达最高指示,对阶级敌人的批判刻不容缓。
最高指示当然要最快执行。
周五下午村大队就在广场上举办批斗大会。
赵文初糊里糊涂地就被揪到台上。
和一堆右派站在一起。
赵文初被拽到了最右边。
从左到右开始剖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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