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田纪佐卫门他们由于人数的优势,稍微轻松一点,但他们都明白,谁要是稍有放松,武藏就会攻来。这四个高徒现在才知道,他们所面对的这个人不是在这个世界上随便可以碰得到的。
就是生田纪佐卫门也半点近前不得。“真是个怪物!”他心中想着。
剑、人、地、天,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凝固了,但突然一种意外的声音撞入了这凝固的世界——一阵轻风飘来了悠扬的笛声。
当笛声进入武藏的耳朵时,他忘记了自己,忘记了敌手,甚至忘记了生与死!他听出了这就是在高阳山诱他自己入泽元和尚之手的笛声。是小津吹奏的笛声。武藏一愣,身子稍微倾了一下,一般人是难以觉察的。但这就够了!木邑助九郎叫着,一剑刺来,武藏肌肉一阵发紧,左袖一直从臂破裂到腕,他觉得那裸露的胳臂已被刺伤。他浑身热血沸腾,一跃而起,只见木邑助九郎跌撞到了自己原先的位置。
“武藏!”出渊孙兵卫叫着。
“你会说不会斗!”村澄雄藏用嘲弄在激他,并与生田纪佐卫门双双齐上要取武藏的人头。
但武藏又是一个蜻蜒点水,飘过松枝,接着连纵数次,头也不回地潜入黑暗之中。
“胆小鬼!”
“象个大丈夫,见过高低再走!”
当武藏跑到城堡内壕时,身后已是一片寂静,只有那远方飘来的甜美的笛声。
第二十六章
不知这两三丈深的壕沟中到底积了多少水,武藏先来了个投石问路。待未听见水声之后,他滑入沟底,平躺在草丛之中,不敢弄出一点声响。躺了一会,胸脯不再大起大伏了,脉搏不再乱蹦乱跳了,脑子里又想到了笛声。“在这儿怎么会听到小津的笛声?耳朵该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看着天上闪烁的星星,仿佛觉得是小津的眼睛,他进入了记忆之境;小津在美作——播磨交界的关口上,向他说,她离了他就活不下去,再就是在姬路城堡外的鼻田桥上,她对他说,她是如何在那儿已等了将近一千天,而且还准备等他十年二十年!
“原谅我!”他不由脱口说出了他刻在鼻田桥木栏杆上的那句话,眼泪顿时顺着眼角往外直涌。
壕沟顶上的叫喊声惊醒了他。“他不在这儿!”三、四支火把在树林中闪动,一会不见了。他们没有发现他。
武藏在为自己刚才流泪而气恼,‘我为什么需要女人?“他站起来看着柳生古堡的外部轮廓。
“他们叫我胆小鬼,说我不是男子汉!可我还没认输!永远也不会!我没有逃,这只是战术退却。”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他开始沿壕沟底慢慢地走着。“与这四个人斗没什么意思。待我找到了柳生石秋西,真正的搏斗才叫开始。”
他找来了些断树枝,在膝上折成一小节一小节的,一个个插在沟壁石缝中,以此作梯爬上了壕沟。
笛声已听不见了,仿佛模模糊糊地传来了条太郎的叫喊声。但侧耳细听时,又什么都听不见。他不太担心这个孩子,那孩子自己完全可以照顾自己。他环顾四野,不见火把。至少今夜是不会再搜索他了。他在店中曾听说柳生石秋西就在城堡外围的某个山间小室中隐住。找到柳生石秋西,打败柳生石秋西的想法又控制了他。他开始穿林越谷,四处寻找。
天快亮时,他发现自己已在城堡后门。修剪得很整齐的花草告诉他已找到了柳生石秋西的隐居之处。一座院宅大门证实了他的判断。大门两边贴着对联。
右联为:来客莫疑,村夫总喜山门闭左联为:剑侠好隐,荒野只爱夜莺鸣武藏看出这“来客”二字颇有讲究。这说明柳生石秋西不仅拒见那些云游四方的习武之徒,而且也把一切世事、荣誉、磨难都拒之于门外。他已与世无争,把自己与别人的一切欲望都抛在脑后了。
“我还太年轻,”武藏想。“太年轻,我无资格去见这位老人。”敲门的欲望消失了。的确,撞入古老的隐士之门现在看来是野蛮的,他感到一阵羞愧。
现在能进入这座大门的,只有花、鸟、风、月。柳生石秋西也不再是武林豪杰,已不是封地领主,他早已抛开了尘世的虚荣,回归到了他必须回归的自然之中。打败一个这样的老人,能得到什么荣誉呢?“幸亏看了这幅对联,”武藏自言自语道,“如果不看,可是要犯大过错了。”
太阳已升起老高,夜莺也不再歌唱了。从宅第深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受惊的小鸟直飞云天。武藏透过大门,看到了来者。那是小津!
笛声就是从这儿飘出来的!他是等她、见她,还是避开她?“我要与她谈一谈。”武藏想。“一定要谈。”一时优柔寡断的心情把他俘掳了。他心跳加快,自信心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津朝门口走来,在离他仅几尺远的地方站住了,折回身子叫着“条太郎,在哪儿?”
听到小津的声音,武藏的脸红了起来:头上开始往外冒汗。他站在树下动弹不得。
停了一会,小津又叫了,这次有人回答:“我在这儿,你在哪里?”条太郎应声从树林中跑了出来。
“不是叫你跟着我的吗?”
“我看到了一只野鸡,追它去了。”
“追野鸡?你忘了今天早晨要去见个重要人物吗?”
“哦!那我可不太担心,他看来不是那种会害人的人。”
“昨天晚上刚跑到我这儿时可不是这个样子,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没有,只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不知怎么办而已。”
“我当时也不知如何是好,特别是听到你讲出了你师傅的名字之后。”
“你是怎么认识武藏的?”
“我们是一个村的。”
“就这些?”
“就这些。”
“那太有趣了。我可不明白你为什么只是听说一个同村人到此后就那样惊叫起来。”
“我叫得厉害吗?”
“你怎么只记得我作的事,而把你的全忘了呢?不管怎样,那时我吓住了。如果只是几个普通人对我师傅一个,那我是不会担心的,但听说那四个人全是高手。我听到笛声后,想起了你在城堡,所以我想见领主本人并向他道歉。”
“你听到了笛声,你师傅也一定听到了,他甚至可能已知道了我就在这儿。”小津的语气柔弱下米,“我每次吹笛时都想着他。”
“那我可听不出来,我只能辨出笛声的方向,顺着这方向来找你。”
“那可是一次不小的功绩——突然闯进屋子,大喊着‘决斗’,把老领主都给惊动了。”
“领主可是个好人。我告诉他杀死了多鲁之后,他并不象其他人那样发疯。”
突然间意识到这是在浪费时间,小津匆忙向大门走来。“这我们以后再谈。现在要紧的是找到武藏。柳生石秋西在听了你说的那些之后,说他愿破例会见武藏本人。”
小津面庞如花,光彩照人。现在的她,也不是那双目茫然地坐在七宝寺台阶上的那个小津了。那时她无爱无恨,现在她爱比海深。在武藏的心灵深处,有两个争吵着的声音,一个说不能向这种情感屈服,一个说如果那样就傻瓜透顶。武藏似乎看到他面前摆着两条道路,一条漆黑一团,一条一片光明。
小津哪知武藏就在眼前?她已迈出大门数步。回头一看,见条太郎好象在地上拣着什么东西。
“等一等,”他激动地叫着,“你看。”
“一块脏布,要它干什么?”
“对,是的。”条太郎拿住手巾的一角给她看。‘我记起来了,这是我们在奈良住的那家一个寡妇给的。看这儿,写着一个’林‘字。“”你认为武藏总在这附近吗?“小津发了疯似地四下张望。
“你往哪儿去?”条太郎跟在后面问。
“武藏刚走!”
“他在哪儿?”
“就在这儿。”
“我没看见。”
小津这时已瞥见了武藏的身影,但只欢乐了片刻,武藏越跑越远。树林前面有座小山。条太郎这时发现了武藏。“他在那儿!”当他们跑到山脚下时,武藏的背影已清晰可见。但离他们离他们却已太远,听不到他们的叫喊了。小津在后面拼命地追着,尖叫声响彻整个原野。武藏又看不见了,他又钻进了另一片树林。
“他疯啦!”怎么能这样离开我们?“条太郎直跺脚哭着。
小津靠在一棵大树上,泪涌如泉。这样深沉的爱——可以牺牲一切的爱都拴不住他。她迷惑,她生气。她知道他的目标,也知道他为什么要避开她,这原是在鼻田桥相会那天就知道了的。她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他要把她当作实现目标的障碍?为什么他的志向有了她之后就一定会削弱呢?
或许这一切只是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他并不十分爱她?但……但……当她看见他吊在七宝寺前的古树上时,她就看出他不是那类会对女人撒谎的人。如果他不爱她,他会直说的,但事实上那天他在鼻田桥上说的是他十分爱她。
他这次为什么不留下一句话?她越是生气,就越被对他的爱所占有。
条太郎在咕哝着:“有个和尚来了。”小津顾不上理睬。此时已近正午,天空深蓝碧透,和尚从远方走下山坡,看上去真如走下云端。当和尚走近大栗树时,看到了小津。
“这是怎么回事?”和尚叫着。听到了他的声音,小津吃惊地睁开一双红肿的眼睛。“泽元!”在此时此刻,泽元和尚真如救星下凡1她真不知自己是不是在梦中。
泽元和尚与柳生家族一直有着友好的交往。当他还十分年幼,在大德寺清扫厨房和做大豆糊的时候就认识了柳生石秋西。近来泽元和尚在南总寺呆了一段时间,他在那儿写了一封信向柳生石秋西与宗德问好。不久前收到一封回信,柳生石秋西邀他来城堡一叙。对泽元和尚说来,柳生石秋西的邀请在任何情况下都很难拒绝。这次见信中提到小津,这更使他欣然应邀。
泽元和尚、小津和条太郎向柳生石秋西的住宅走去。泽元和尚问了小津许多事,小津告诉了他一切。当她讲完之后,和尚说:“你是要我给你点指引?”
“不,我己选定了要走的路,否则就不会离开七宝寺。我还是决定要找到武藏。我想问你的是,这样会不会给他带来什么麻烦,或是会给他带来不幸?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我就要做点别的什么了。”
“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不能告诉你。”
“小心!小津?”
“小心什么?”
“虽然光天化日,但死神就在眼前。”
“我——我不知道你又是什么意思?”
“料你不知!单恋是最可怕的。”泽元和尚笑了起来。
小津生气了,她刚才好象只是与空气讲了半天。她想,这和尚从没恋爱过,一个从未爱过的人当然无法理解她。她对他解释爱情就有如他对她讲释禅道。小津不再说话了,她离开了和尚,对条太郎说,“我们走!”
和尚见他们两个朝一边的小道走去,便在后面大叫起来:“你们难道不去向柳生石秋西告个别吗?”
“我在心里向他道别,他知道我不愿在这儿长呆下去。”
泽元和尚翘首望天。“我无能为力了,就是佛祖本人也救不了女人。”
“再见!泽元!”小津说,“我在这里向柳生石秋西鞠躬啦!你愿代我向他道个别吗?”
“哎!我开始怀疑我们这些和尚了,是不是我们疯了?无论走到哪里,碰到的人都在匆匆忙忙拥向地狱。”和尚扬起了手,十分庄严地说,“小津,如果遇难,就喊我的名字!常想我,常喊我。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路上一定多加小心!”
第二十七章
淀河绕过京都南面的桃山(伏见城堡所在地)经山城平原,直流到大坂城堡的城墙外边。由于这水路的直接相连,京都的每一政治涟漪都会在大坂引起反响。在伏见城堡中,别说是一位大坂的将军,就是从大坂来的一个普通武士的一句话,都会被认为是对未来的预兆而上报。
在桃山周围,一个巨大的扩建工程正在进行。德川家康要改变那曾在丰臣秀吉统治下繁荣一时的生活方式,在他去关西地区旅行期间,准备住在伏见城堡。丰臣秀吉的儿子丰臣秀赖仍占据着大坂城堡,正拼死想恢复失去的权势。旧与新的冲突到处可见:在河中行驶的船上,在路上的行人中,在流行的歌曲里及那些寻找差事的武土嘴边,都反映出来了。
用船运来扩建城堡的石头在河边堆成了山。其中,大多为三、四尺厚,五、六尺见方的巨岩,烈日一晒,咝咝作响。虽然已是初秋了,但炎日酷热使人们觉得还在三伏天中。在中午的高温下,两个刚歇下的劳工唠起了家常。
‘你看会打仗吗?“
“为什么不会?没有哪个能把局面真正控制住。”
“你可能说得对。大坂的将军们好象要把所有的浪人都召集起来。”
“他们会的。我还听说德川正从外国船上买武器。”
“既如此,他为什么又把孙女儿泉姬江嫁给丰臣秀赖呢?”
“那我怎么能知道?他总有他的理由。我们这样的老百姓哪能知道他脑子里的东西?”
这劳工的话一点不假,就拿扩建城堡来说吧,真正的原因下层老百姓根本不知道。他们认为德川家康是要常住伏见城堡了。事实上,这只是德川王朝宏伟规划的一个组成部分。同样巨大的工程正在江户、名古屋、骏河、彦根及大津等十几个城堡同时进行,其目的皆在扩大政治势力。命令大名们承担各种各样的建设工程是德川控制大名的办法之一。由于没有哪一个大名强大得可以拒绝不干,这就便得那些大名们一天到晚忙于建设而不致于闹事。当然,扩建工程还有另一个目的,那就是要得到老百姓的支持。大家都有工做可使老百姓直接或间接地受益。
只是伏见城堡一地,光向外扩展城墙就雇了劳工近一千名。这样一来,大批的妓女及商贩都拥进了工地。
“西瓜!谁买西瓜?”每天到这儿卖瓜的那个农家姑娘又来了。她一到这儿,总想让这些劳工多买点。
“过来,我要一个,如果不要钱的话。”
开张不吉,有点丧气,姑娘向坐在两块大石头中间的年轻人走去。那年轻人背靠一块大石头,脚蹬一块大石头,双手抱膝而坐。
“买西瓜吗?”姑娘并不抱多大希望地问。
青年人面容消瘦,双眼下凹,皮肤被晒得又粗又黑,但比较亲近的人仍能认出他就是本位田复又钵。他数了几个铜钱给了卖瓜姑娘。
过了一会,一个同伙站在他面前的石头上对他说:“复又钵,你脸色发青了。吃不下去还买西瓜干什么?”
“我是给你们买的,”复又钵回答说,“我不能干,让你们多干,受累了。”
“好,有气派,伙计们,吃西瓜!”
他们把西瓜在石头上砸开,一会儿就报销了。刚吃完,一个监工的武士跳上岩石吼道:“开始干活。”
工地上又响起了劳动号子声。
复又钵仍在发烧,他双手托住头,只听得号子声在耳里如蜂鸣一般。只剩下他一个人在这儿了,他又陷入了沮丧的胡思乱想之中。不知过了多大一会,只见有个戴大斗笠的武士走了过来。“怎么回事?”那武士问。
“可能中暑。”复又钵回答了一声。
“很厉害吗?”
“比刚才好了一点,但头仍很昏。”
“我给你一点药,”那武士打开一黑漆药丸盒,拿出一些红药丸,走过来塞入复又钵的嘴里。
“一会就会好的,”他说……
“谢谢。”
“你就在这儿歇着吗?”
“是的。”
“那就帮我做点事。谁要是来这儿,扔块石头报个信,好让我知道。”
那武士走开去在一块石头旁坐下来,拿出一支毛笔,又把一个本子摊在石头上,然后开始画着什么。在大斗笠下,那一双眼睛来回移动着,他看得很仔细,画得也挺仔细,第一页画下了城堡的俯瞰图,又在第二页上开始画城堡的路线图。
“喔——唷!”复又钵轻声叫着。工地检查官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站到了画图人身后。复又钵觉得真是罪过,怎么没及时发现向那年轻武士发个信号呢?现在一切都晚了。
“你在于什么?”检查官质问着把本子举在空中,“让我看看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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