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肯定是全日本的第一剑侠!”
“而且这么年轻。”
“毫无疑问,前程无量。”
“如果不在大名手下尽职,真是浪费天才。”
他们一个劲地吹捧着,只是在喝茶、吃点心时才住一下口。由于要抓紧时间吹捧,吃起东西来狼吞虎咽,糕点屑落在地板上到处都是。
武臧被他们的吹捧弄得很不好受,眼光不时地从左边移到右边。有好一会,他一直表情冷漠地听着,等待他们大肆吹捧的势头减弱下去。当发现他们一直不愿调换话题时,武藏只好主动接触正题,开始问他们的名字。
“对不起,我叫山添段八,过去一直在蒲生领主手下,”第一个说。
另一个接着说:“我叫雄友万缘,已精通木仙剑法,对未来还有些抱负。”
“我叫安川安兵,”第三个轻声笑着说,“象我父亲一样,一直是个浪人。”
为什么花这么长时间闲扯呢?看样子还得再问他们。武藏接着便问:“你们找我大概总有什么事吧?”
这几个人起初—惊,但接着马上承认他们此行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安兵说:“我们计划在春日山脚下搞点‘公众娱乐’,是想用一连串的武术对打教给人们—些武术知识,同时也给他们提供一些打赌的机会。”
安兵接着说,场子已搭起来了,前景看样子不错。但不管怎样,他们总感到还需要一个人。如果只有他们三个,一些真正有本事的武士可能会去砸场子,这就意味着他们那拿血汗换来的钱可能会被抢走。他们认为要是武藏参加了就非常合适。如果武藏入伙,不但可以均分红利,而且在表演期间可以免费吃住,这样他就很容易赚一大笔钱以供将来云游之用。
刚开始武藏对他们的瞎扯还有点兴趣,但听着听着就厌倦了。他打断他们的话说:“如果是这样,那就没必要再谈了,我没有兴趣。”
“为什么?”山添段八问,“为什么不感兴趣?”
武藏那年轻人的脾气上来了,说:“我不是个赌棍!”他郑重地声明,“我是用筷子吃饭,不是用剑吃饭的人。”
“什么?”三个人异口同声,觉得受了侮辱。“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不懂!笨蛋!我是个武士,即使是饿着肚皮,也要保持一个武土的尊严。现在请你们离开这儿。”
这三个人中,有一个气得嘴巴歪着,另两个气得面红耳赤。他们大声说:“你会后悔的!”但他们自己知道,三个人合起来也不是武藏的对手。为了挽回面子,他们气冲冲地走了出去,并试图使武藏明白,他们跟他没有完。
象前几个晚上一样,月光如水,只有几丝云彩。年青的女主人由于武藏在此安歇而放心多了。她精心地为武藏准备好酒菜,并与武藏一起吃饭。武藏只吃的香甜欲醉。但回到卧室往地板一躺,脑子里就又想起了日干方丈。
“这是个侮辱!”他自言自语。他总是这样,败在他手下的,就象泡沫一样会在他脑子里消失。但要是有谁比他强,或者感到有谁比他更有力量,那他就总是忘不了,总是想着要在哪一天设法超过他。
“侮辱!”他又说了一句。他在骚首苦思,考虑怎样才能变得比日干长老更出色?怎样才能使自己正视那种神秘的、超自然的目光而不退缩?近两天来,这个问题一直在缠着他。
日干长老告诉他,说他的力气太旺了。就是这句话使得他的脑子纷乱如麻,因为他悟不出它的真实含义。难道力量不是一个武土最重要的东西么?不正是力量的超越才使得一个武士比另一个武士更胜一筹?日干长老怎么说它是个缺点呢?
“也可能是,”武藏想“那老僧是在捉弄我。大概是见我年轻,丢个谜给我猜,我越猜不出,他就越乐。”
每逢这种时候,武藏就怀疑在姬路城堡读了那么多书是不是明智的。原先,他从未为理解一件事情而苦恼。但现在,无论发生一点什么事,如果找不到恰当的解释,他就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原先他凭直觉办事,现在哪怕是接受一点很小的事情,都要先完全理解它。
他身上的那股蛮力已被驯服了,但日干长老还是说他力气太旺。老方丈是不是指的自己那种凶猛的搏斗气魄呢?这老方丈真能感觉到这种气魄的存在吗?
楼梯上的脚步声打破了他的沉思,少女出现了,后面跟着条太郎。那孩子—屁股坐在地板上,长叹一声,“累死我了!”
“找我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把我找得好苦!”
“你没到宝藏院去问?”
“问过,可他们说什么也不知道。”
“是吗?”武藏眉头一皱。“你来了,我很高兴。”
“这是吉冈道场的答复。”他交给武藏一根竹管。“我找不到本位田复又钵,只是请他住房中的一个人把口信转给他。”
“好,去洗个澡,他们在楼下会给你饭吃的。”
武藏开始读信。信中说吉冈晴十郎在等着第二次较量,如果武藏不守诺言,来年不按时到场,那他在京都就会成为笑柄。这些拙劣的吹牛话,看样子不是出自吉冈晴十郎之手。
武藏把信撕成碎片投入火中,顷刻间,那灰烬便象蝴蝶在飞舞。
吉冈晴十郎说的是“较量”,但实质上是一场生死决斗。来年,谁会象这封信一样化为灰烬呢?
第二天早晨,麻雀一叫,条太郎就起了床,武藏也起得很早,因为他要走了。
正当他穿衣时,年轻寡妇来了。她感激地说:“看样子你急着要走,我缝了两件衣服给你,作为一点礼物。”她给武藏看了看手中的衣服。“这是一件和服与一件斗篷,不知你喜欢不喜欢,但我希望你穿上。”
武藏吃惊地看了一眼,觉得在这儿只呆了两天就受别人这么多酬谢,有点过意不去。但那女人已走到他身后,帮他把手伸进了袖子。穿上衣服后的武藏看到那衣料的优良质地,更觉得不安,特别是那件斗篷更是名贵,一定是从中国进口的。
“你穿上正好!”寡妇叫了起来。
条太郎嫉妒地看着,突然对她说:“那你准备给我送点什么?”
“你要什么东西?”
他跑到会客室的墙角边,从勾子上取下一个唱戏用的女妖面具说:“我就要这个。”
虽然她在笑,虽然她没有生气,但武藏看出了这位女主人不愿与这个假面具分别的神情。
武藏怀疑这个假面具对这位女主人有什么特别意义,便试图要条太郎还给她,但条太郎已穿上鞋站到了门外,武藏也急着要走,领了女主人的好意,收下了礼物。那女主人一再说,无论他什么时候再来,一定要在她们家住几天。
正当武藏系鞋带之时,汤元馆的老板娘跑上楼来。“哟,”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还没动身,太好了。现在可不能走。快,快回楼上去吧。”女人声音发颤,就象是身后有恶魔逼着似的。
系完鞋带,武藏冷静地抬起头问:“怎么回事?什么事这么可怕?”
“宝藏院的和尚听说你今天要走,十几个和尚扛着长枪到般若平原截你去了。”
“啊?”
是的,那个寺主为春和尚也在内。我丈夫认识其中的一个,问他们去干什么。那和尚说有个人曾在这儿呆过两天,叫宫本武藏,今天离开奈良。他们去半路上拦他。“”我知道了,“武藏不动声色地问,”你说他们准备去般若平原截我?“
“这不能肯定,但他们是朝那个方向去了。有些人告诉我,不只是和尚,还有一大群浪人,说是要抓住你,押回宝藏院。你说过宝藏院的坏话或是做过什么侮辱他们的事吗?”
“没有。”
“有人说,和尚们愤怒至极,因为你雇了一帮人,到处张贴取笑宝藏院的诗句。说你因为杀了他们一个和尚便到处吹牛放炮,洋洋得意。”
武藏的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若有所思地看着天空,记起那天他拒绝了三个浪人的邀请之后,他们是何等地生气。可能是他们贴了些坏诗,然后又嫁祸于他。
他突然站起来说:“我还是要走。”
当他朝大门走去时,寡妇流着泪赶了上来,求他再躲一个晚上。
“如果我再呆一个晚上,你这儿肯定要遭殃。”
“我不在意,”她坚决地说。
“不,我一定要走。条太郎,向太太道谢。”
第二十二章
条太郎悲伤地跟着师傅,觉得每走一步就离死亡更近一步。大道两边乌鸦成群,这使他更为恐惧。
奈良已远在身后,透过柳杉树,已可以看得见通往般若山的微微倾斜的平原了。
条太郎与师傅正朝着宝藏院的和尚们要伏击他们的地方走去,他心里真有点想不通,这儿到处都有藏身之地,为什么他们不藏在两边的庙里等待时机呢?他无法摆脱将与师傅永远分手的预感,谁知武藏马上就要与他分手了呢。“我想你最好留在这儿,如果我带着你,可能你也会受伤。”
武臧没有再回过头去看一眼条太郎,但听到了条太郎的抽噎声。树林渐渐稀了,在通往美笠山的岔道上,发现有个人正扬着手跟他扪打招呼。
“喂,武藏,你往哪儿去?”
武藏认出了向他走来的是山添段八。他心中虽然明白段八是要把他诱入陷阱,但表面上他跟段八打招呼时还是十分热情。
山添段八说:“很高兴碰见你。为那天的事,我觉得很对不起,”他的语气彬彬有礼,两只眼睛却在察言观色。“希望你忘掉它。你现在上哪儿去呢?”
“我想走过伊贺,再上伊势大道,你呢?”
“我到月漱去办点事。”
“那儿离柳生城堡不远,是吗?”
“是呀,你应该去。见见柳生领主。”
“我认为柳生领主不可能跟象我这样的浪人攀谈。”
在般若山附近,武藏发现一个小丘上有烟火出现。
“—股烟有什么奇怪的?”山添段八说着,挪到了武藏的左侧。
武藏指着烟火说,“这烟火有点可疑。”
“可疑,什么可疑?”
“可疑,你心里明白,就象你的脸色那样。”武藏厉声说道,突然那钢铁般的手指抓向段八。
一声尖叫打破了荒原的沉寂,段八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他只注意抓来的钢爪,不知什么时候剑已被武藏抽掉,接着被武藏举在空中,一下摔了个嘴啃泥,再也爬不起来了。
远处传来一声报警的叫喊,小丘顶上出现了两个人。
武藏手中的剑在阳光下闪亮,鲜血顺着剑往下直淌,他径直向小丘走去。到了小丘顶上,发现山下烧着一堆火,火旁围着三十来个人,山添段八的同伙安川安兵和雄友万禄都在其中。
“他来了!”其中一个叫着。
懒洋洋地躺在地上晒太阳的人—下子都站了起来,其中一半是和尚,一半是浪人。武藏出现在人群中激起了无声的愤怒。安兵和万禄在讲着,比划着段八是如何被杀死的。浪人们、和尚们都威胁地看着武藏。所有的和尚都握着长枪,黑色的袖子已经卷了起来,准备为恢复寺院的荣誉,为安城和尚报仇而动手了。他们一个个看起来古里古怪,如同一帮从地狱来的魔鬼。
浪人们围成了个半圆圈,这样不仅可以看清格斗,还可以防止武藏逃跑。
这种防范看起来是多余的。武藏既没准备逃跑,也没准备后撤。他径直向他们走去,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向前迈进,似乎时刻都可能向任何人猛扑过去。
—阵不祥的沉默,双方都在凝视着逼近的死神。武藏脸色灰白,注视着那一对对复仇的、闪着毒光的眼睛。他在选择攻击目标。
浪人们与和尚们都没有武藏这么紧张。他们众多的人数给了他们信心,他们是乐观的。当然,没有哪一个人愿意最先受到攻击。
站在和尚队伍中最后的一个闪到武藏的右边。
“武藏,我是为春,”他高叫着,“有人告诉我,你趁我不在时杀死了安城,然后又到处张贴嘲弄本院的诗。这是真的吗?”
“没有!”武藏也大叫着,“如果你是个佛门弟子,就只应该相信你自己的亲眼所见。你要用你的脑子去考虑问题。”
这正如火上加油。大伙叫了起来,说与他谈话是浪费时间,现在该动手了。浪人们狂热地支持他们,他们叫着、喊着、手中的剑舞着,煽动着和尚们出枪。
武藏看准了站在他左边的这帮浪人是只想动嘴,不想动手,便转向他们喝道:“你们准备上前?”
所有的浪人都退了一步,每个人都以为武藏那双杀人的眼睛正盯住自己。只有两三个不怕死的在原地未动,伸直着剑表示应战。
一眨眼功夫,武藏象只斗公鸡一样地向其中一个扑去,只听得象拔瓶塞似的“砰”地一响,地上便染了一滩血,接着是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嗥叫。
武藏的剑在空中飞舞,鲜血、脑浆,指头,手臂伴着剑在空中横飞。
浪人们本来是来看热闹的,并未准备参战,但这一弱点正好使武藏首先拿他们开刀。刚开始,他们还聚在一起,认为和尚们马上会动手救他们的。但见武藏一下杀了他们四、五个,和尚们还是按兵不动,剩下的浪人们全乱了套。他们舞着剑乱刺一通,不时使他们自己人伤着了自己人。
这时的武藏真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仿佛是置身于某种朦胧的梦幻之中。在这杀气腾腾的梦境里,他只觉得自己的肉体、灵魂和战剑凝成了一体。父亲的教训,关原战场的实践,各个道场的理论以及山水的恩赐,都在驱动着这个飞速移动的肉躯。他变成了一股旋风——一股超脱了肉体的旋风,卷向那向山下溃逃的浪人……
一个和尚在数着自己的呼吸次数,计算着这短暂的战斗时间。他只呼吸了二十次,战斗便结束了。
武藏身上溅满了血,地上、草上,甚至连空气都染上了血。随着一个浪人的一声尖叫,剩下几个未被杀死的四散奔逃。
条太郎一直站在一旁为师傅祷告。“老天爷,助我师傅一臂之力吧,他是个好人。”但当他看到血不是从师傅身上流出来时,他的声调变了。“看啦,我师傅不是个懦夫,他在揍他们!”就在他高兴之时,宝藏院的和尚开始向武藏围了过来。“坏了!师傅要遭难了。”条太郎忘记了一切,象个火球般地朝这血腥之地滚来。
为春寺主一声令下,“上!”顿时杀声震天。一群光头和尚如群蜂出巢,蛮不可挡。各种形状的长枪——圆的、扁的、十字形的、倒钩形的在空中哗哗作响。他们一个个拿着得心应手的武器,要在今天的实战中一试锋芒!
武藏紧紧地握着剑,剑上的血已使剑柄发粘。为了防止被围困在中心,他后退了几步严阵以待。刚才的搏斗使他有些头昏,血与汗已使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但他决心死得壮烈,如果他真的会死的话。
使他惊奇的是,和尚们总不向他出枪,而是象—群疯狗似地咬向他们的同伙!毫不留情地追杀着那几个剩下的浪人。企图唆使和尚们把长枪刺向武藏的可怜浪人,有的被刺中嘴巴,有的被撕成两半,直到杀得一个不剩。
武藏怎么也想不通,和尚为什么要杀他们的支持者?为什么又杀得这么凶残?虽然他自己刚象头野兽般地杀过人,但此刻也不忍心看到布衣和尚杀戮浪人的惨状!看到了他人的兽性使他自己恢复了人性。
有人在拖他的胳膊和腿,他往下一看,只见条太郎在流着放心的泪。
一切都结束了。寺主来到武藏面前,有礼貌而不失尊严地说:“我想你就是宫本,见到你很荣幸。”他身材高大,面色和善,武藏多少有点被他的仪表慑服,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只知擦着剑上的血而说不出话来。
“让我自己介绍一下,”和尚继续说,“我是为春,宝藏院院主。”
“那你就是枪法大师罗!”武藏说。
“你初到寺院时我不在,很对不起。徒弟安城的枪法让你见笑,十分惭愧。”
对安城的行为表示道歉?武藏觉得是否要掏一下自己的耳朵。他更糊涂了,仍不明白和尚们为何要杀浪人,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
“过来,”寺主说,“洗洗身上的血,你需要休息。”为春和尚把武藏领到火边,条太郎紧随在身后。
众和尚把一大块棉布撕成条条在擦着枪头,擦完了的慢慢聚到火边,若无其事地与为春和武藏坐在一起。他们开始闲扯了。
“看那儿,”一个和尚指着前面说。
“啊,乌鸦开始吸血了。”
“为什么不吃肉?”
“会的,只要我们一走,它们就会立即开宴。”
恐怖的逗乐就以这种懒散的方式进行。武藏的印象是,如果他不开口问,恐怕永远也不会明白。他看着为春和尚说:“你知道,我认为你们到这儿是来杀我的,我已下决心能杀你们多少就杀多少,直到我自己被杀死为止。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这样对待我?”
为春和尚笑了:“我们没有理由把你当成盟友,但我们的真正目的是想做一次清洁。”
“你们称刚才发生的事为‘做清洁’?”
“对,”为春指着远方的地平线说,“最后等日干方丈来向你解释。那肯定是他来了。”
在平原的另一边,一个骑马的人对日干方丈说:“你这么大年纪还能行走如飞。”
“我并不快,是你太慢了。”
“你比马还敏捷。”
“为什么不呢?我是个人嘛。”
老方丈徒步陪着一帮骑马的人向烟火处奔来,那五个骑马的人是政府官员。
和尚们耳语着:“是老方丈。”他们后退好远,隆重地站成队形,象是举行神圣的仪式似地迎接日干方丈及其随行人员的到来。
日干方丈的第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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