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不辨晨昏,只觉得神清气爽,自知这是多少年睡不到一次的好觉。记忆中只有小时候,每天8点睡觉6点起床,有过这种睡足了的感觉,觉得这辈子都不用再睡了似的。
利璧佳也睡着了,可怜的孩子。她睡在沙发上,抱着一只坐垫,头发垂到地上。大概也是累极了,脸上有睡熟后压出来的沙发布纹印子,看上去像一只特大号的洋娃娃,显得特别年轻,特别纯净。我不觉笑起来,轻轻拿开她脸上的几根头发。她在睡梦中皱起鼻子哼了一声,不耐烦地翻了一个身,头发又落了满脸。于是我轻轻走开,关上暗房的门,把剩下的显影水和定影水倒掉,重新兑了一些,打开机器,开始做片子。
矩形的光投射到放大台上,底片上的影子被勾画在相纸上,一秒、两秒、三秒、五秒、九秒……灯光熄灭了。我把相纸按进显影液,默默地数着时间,十秒、二十秒、三十秒、五十秒……苍白的相纸上开始有了天空、云、房子、行人……那种梦幻般的灰黑色终于浮现出来,细腻而气派。我对自己说:“这还差不多。”然后把相纸夹出来,浸在定影水里。
约莫做了十来张片子的时候,利璧佳醒了,敲我的门:“可以进来吗?我把这边的窗户打开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
她答的很妙:“6点钟,大概是早上吧。”
我关上机器,把做好的相片放到水龙头底下去冲,然后放她进来。
她带着脸上的沙发布印子,乱乱的长发,以及清晨的凉风和微光走进来,一下子照亮了我的暗房。我几乎控制不住要把她一把抱起来才好。但她看都不看我一眼,懊恼地揉着半边脸,嘟哝着:“都睡麻了,乖乖,你的沙发还真是可怕。”径直走进洗手间。
我呆了两秒钟,不觉哑然失笑,那一刻我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
哗哗的水声中她大声地问:“你最后一次留女孩子过夜是什么时候?”
“啊?这个,不记得了。大概是两百年前吧。”
“靠!”她对我的回答不满,“那这些东西看来是不能用了。”
我这才想起洗漱台上那些瓶瓶罐罐,都是我前女友留下的,不知为什么我一直没有收拾,任它们搁在那里长灰尘。
不知看在女孩子眼里,这算不算变态。但我也只得若无其事地说:“仔细看看,有的没准还能用。”
她已经梳着头发走了出来:“算啦,小强都做窝了。”做了一个鬼脸。
我看着她,大概是好好睡了一觉的原因,她的脸色好了一些,长长的头发垂在一边,眼睛和嘴角都在微笑。我一直从她身上感觉到的那种不稳定的、燃烧一般的东西消失了,至少是暂时潜伏了起来。我看着她,觉得如此喜欢,以至于忍不住吻了她。
那种最轻最温柔的吻,连眼睛都没有闭上,她凉爽柔软的舌尖一滑而过,唇齿留香,吻得那么轻松默契,就像相处很久的恋人。然后我拥抱了她,不是昨夜那样茫然的拥抱,而是黄昏的路边随处可见的情人之间的拥抱,用于见面,用于告别,用于一段关系的开始或结束。我拥抱了她,她一任我拥抱着,好像很久,也许只是一会儿,她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我饿了。”
我也放肆起来,贴近她的耳朵,悄声问:“哪一种?”
她忽然咬了我一下,正咬在耳垂,突如其来,又轻又痒。这还了得,我不由分说地把她压倒在沙发上。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我抬起眼睛,她静静地看着我,于是我再次吻了她,很深、很久。
过于漫长的吻结束时往往像极了一声叹息,她把脸埋在我的肩头,微微有点颤抖,我叹息着说:“迦陵。”
在那一刻,我惊觉怀中的女孩子是另一个人。
她不是迦陵,迦陵已经离开,永远不可能被我拥抱在怀里。
利璧佳一怔,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挣脱开来。
“利璧佳。”我喊她,她不理我,站起身,抖了抖裙子,头也不回地开门走了。
我知道自己应该立刻站起来追出去,我的感情、理智和全身都告诉我应该这么做,可是我对它们说,再等一会儿。
再等一会儿,好让我看着天花板,或是什么其他的地方,最后一次说出那个名字――“迦陵”。
“迦陵,”我说,非常非常轻的声音,耳语一样,“迦陵,再见。”
“迦陵,”我说,在心里,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迦陵,我竟然会对你说再见。”
然后我站起来,去找利璧佳。
后来的发展简单顺利到乏善可陈,我在楼下找到她,她的话和一切女孩子在这种时候说的一般无二,她说:“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的回答更没有创意,我说:“对不起。”
于是我们再次拥抱,她或许流了片刻眼泪,或许没有。我握着她的手走在大街上,她走路一向有点磕磕绊绊,偏偏还特别喜欢跳台阶、踩路牙、踢石子什么的。我只得紧紧地握着她,有时稍微用点力气,把她从潜在的危险或诱惑旁拉开。这时她就会笑起来,把脸贴在我的肩膀上,好像受到纵容的小孩子,知道自己做错事的心思被发现了一样。
有点害羞,有点得意,有点撒娇,让我觉得自己的心变得很软。握在我手里的是这个女孩子,连同她的心,她的年轻和美丽,温柔和调皮,吃起醋来的刁钻蛮横,遇事时的善解人意,以及某些时候,出人意料的妩媚与风情。我对利璧佳非常之好,事无巨细地向她汇报,心甘情愿地为她做许多事情,连自己都有点吃惊。我一向不是一个体贴的男友,之前那些女孩子,我从来没有给过她们这么多。利璧佳也觉得了,她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说:“因为你值得。”
那时她躺在我身边,枕着我的手臂,窗户开着,半夜的风吹进来。她说:“其实每个女孩子都值得,只是有些被辜负了,有些没有。”
我们一开始就非常坦诚,我告诉她我生命中的那些女孩子。我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时候回想起她们――我把这一个女孩子抱在怀里的时候。
我抱得那么轻而且小心,好像她是一件易碎的宝贝,她就静静地伏在我的胸口,长长的头发,年轻的身体,柔润细腻的触感,轻轻地,又紧紧地包裹着我,每一次进入就仿佛更深地沉进水底,全然不同的,美丽、温暖而寂静的世界。在那样的时候我想起了那些女孩子,我爱过的和爱过我的女孩子,她们的美丽,她们的温柔与爱意。原来我曾经那样容易地爱过,又那样容易地忘记过。因为那时我还不知道如果得不到一个人则此生虚度是怎样的心情,也不知道即使得不到某个人,一生仍然会继续,又是怎样一种心情。
曾经有一个女孩子对我说:“如果你再遇到哪个女孩子,你一定要很好很体贴很温柔地对她,因为已经有过一个人这样对你了。”我记得她曾经哭过,眼泪沾在睫毛上,犹如珍珠,然而我还是离开了她。换了现在,我一定会回到她身边,即使只为她这一句话,即使只为她睫毛上的泪珠……我一直以为有些事是永远不会放弃的,有些渴望是永远不会停息的,因为那就是一生一世。然而当我终于明白我不得不放弃的时候,才一一想起所有失落的东西。
但我已经不可能找回去,再次拥抱她们,所以只得紧紧地抱住怀中这个女孩子,好像她就是所有人和事的化身与结晶。
“利璧佳,利璧佳,”我轻轻地对她说,“我们结婚吧。”
阅读迦陵频伽最新章节 请关注书趣阁(www.sq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