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老家十几年，时常想起老家门前那条河，这条河从奶奶的老屋旁流过，一直流过外婆家门前，小时候的记忆便是从这条河开始，夏天许多野娃在河里游泳捕虾，姑娘站在河中央用一种能起泡的水草洗头。河水清澈见底，玩累了还可以喝上两口，完全不是问题。这次回去倒叫我吃了一惊，老屋旁的河已经断流，到外婆家门前，因为有水库里的水补充，倒还有些深度，不过，非但望不见底，手伸进去半尺就看不见了，其混浊程度可见一斑，更恐怖的是，河中氤氲着一种臊臭味，上面漂着恶心的泡沫和塑料包装纸，那样子，已经是一级污染了。

住在外婆家，别说喝水，连洗衣服都不敢往河里去，这条河已经成了村里一条豪华臭水沟，我外婆老得快走不动了，还要提木桶去二里之外的泉眼舀水喝，前天早晨和她一起去泉眼那里，远远听见泼水声，过去一看，好家伙，一老太太在泉眼上的水荡里洗衣服，刚沁出来的凉水，一下子全是洗衣粉的泡沫。那老奶奶见我们走近，又搓了两件衣服，心安理得地走了，留我们等半天，泉水重新澄清之后才舀了半桶回去煮茶。真恐怖。三里之内的地下水全叫河水给污染了，井水不能喝，这唯一的饮用水源，竟叫人用来洗内衣内裤。

在村里呆了两天，看外婆跑来跑去打水喝，实在憋不住了，便问：“这河前几年好好的，怎么搞成这样，连衣服都洗不了？”

外婆说：“看见对门那家店没？”

对门哪家店？我自然晓得，说起来店老板娘还是我的远亲，长得精瘦精瘦，整日店里店外忙不停，一会儿骂丈夫做事慢，一会儿骂天气热惹蚊子，全村就她一家做豆腐，往日都是孩子熬夜摇豆浆（做豆腐的黄豆泥需要放在一张帆布绷上来回摇荡，将豆浆过滤出来，拿锅里煮，加上石膏变成凝固的豆腐脑，再放固定容器上挤压出多余水分，切块，变成豆腐，村里人多在早晨买豆腐，所以，做豆腐必须晚上熬夜），现在，孩子大了，出嫁的出嫁，打工的打工，家里只剩她和老公，于是，熬豆浆须自己动手了。

她们家豆腐生意好得不得了，村里来客人，人家整桶往家里拣，还另外炸麻花，我小时候在她家玩，经常看见她女儿（继女）儿子（继子）在那里剥花生，剥大蒜瓣，要不就是剁猪草，可忙得跳脚，偷一下懒就挨打，他男人不心疼孩子，自己在她这里受气，就往孩子身上发泄，狠劲打，打得鸡飞狗跳，鬼哭狼嚎，我到现在还记得对门的大哥大姐怎样受后妈虐待。他男人是个软脾气，三棍子打不出一声哼，由她飞扬跋扈，作威作福。总之，爷儿四个成了老板娘的奴隶。

她们家在村里算最有钱的一户，人勤快，又抠，不富都不行。这两年猪肉涨价，村里却发猪瘟，整个村只有她们家养猪，还养得不少，60头，什么概念，你自个儿掂量吧，我没有亲见，想象不出，当初我还在村里住的时候，他们家有十二头猪，我看见的。养这么多猪，就圈在后院里，她们家后院比别家不同，直接修在河上，下面用石柱子顶着，像座桥。那几十头猪在猪圈里吃喝拉撒，猪屎猪尿就直接放到河里，在河上翻滚，看得人起鸡皮疙瘩。不过，人家在屋里看不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把一条好好的河搞成毒水之源了。

村里人没什么法律意识，没水喝了，不知道举报，就堆在一起骂她，平日无事坐在她家大门口，一面买瓜子蚕豆吃，一面骂：“你，就是死要钱！养这么多猪，赚死了吧？咱喝的水都没了，你看！我们是没人告，如果告去县里，还不知要罚你多少！你赚的这些都白赚了！”

她呢，依旧坐在那里搓麻花，一边笑：“那是的，我就是死爱钱，死了做鬼都爱钱、”

村里人打趣说：“你要是死了，肯定是个好鬼，人家说，好人死了做恶鬼，恶人死了作好鬼。”

她说：“好鬼我才不作，专门到你家去吓你，站在你床头前，吓死你为止。”

人家在这里谈笑风生，根本不把你当回事，而且，一年下来，也没人去县里告她，她仍旧做她的生意，有恃无恐。

你说她要这么多钱干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是，她就是要钱！她赚钱不给继子继女读书，整天将他们爷儿几个当牛使，等女儿大了，出嫁都不舍得给嫁妆，最绝的是她大女儿出嫁，居然死活不让人家从家里出去，她把他男人的房子卖了，她女儿在外打工，又没别的地方可以出嫁，你说她不从这家里出去，从哪里出去？可是，她就是不讲理。

继子读书成绩好得不得了，想要点钱读高中，死不让，高二就将他拖回家，跟村里人一起出去打工，好好的人才浪费了，在外做苦力。他继子说到这事，眼睛能翻上天：“就是你，都是你不好！”她倒乐呵，反正你就这样要文凭没文凭，要钱没钱，还能把我怎样，说话不能说死人，说我两句我全当没听见。人脸皮厚的时候就有这么厚，简直匪夷所思。

他弄这么多钱，都是预备给亲儿子的，她亲儿子年纪最大，读完大学，找了个研究所的工作，月工资五千，在村里是相当了不起了，人家亲生儿子都叫老妈不要这么绝，让弟弟读书，可是她才不干，就要掖着钱给亲儿子用，管他用得用不上。儿子找个媳妇带回来，一看不满意，家门都不让进，人家姑娘千里迢迢跑来看准婆婆，三天进不了门，只好灰溜溜跑回去，和他儿子分手。他儿子后来倒是找了个让老妈满意的姑娘，结婚了。

人心恶就是这么恶，我现在说的还都是表象，要是再说仔细点，恐怕你们要目瞪口呆。这女人就是这样死不要脸，死没良心。我骂她不是因为我自己想骂她，别人都这么骂，她也听习惯了，全不当回事，照样卖她的豆腐，赚她的钱。

一个人怎么可以尖酸刻薄到如此程度？自私自利到这种境界？我也不知，不过，说起她那死去的前夫和小儿子，倒是可怜得要命。她前夫是淹死的，十几年前一天，下大雨，上游水面上涨，漫过水闸，他丈夫在河里削土豆，水实在太深，下不了河，她丈夫就爬上闸楼去开闸放水，你说他放水就放水，还把儿子带上去了，结果，孩子一不小心掉下去，那可是水闸呀！人一下去，立马被水流吸进河底，她丈夫一急，跳下去拉，爷儿两个泡都没冒一个，就双双成水鬼了，后来村里将水放干，从闸底下把尸体拉出来，有多么恐怖，你自个儿发挥想象力吧，反正惨不忍睹，撞得不成人形了。

这女人厉害，死了丈夫儿子才两天，就眼泪一抹，开始下地干活，盘点店面做生意，生怕斜对门抢了她的市场。这事经常被人说起，她就是这样，前些年得子宫囊肿，去县城里做完手术没一星期，就十万火急赶回家打豆腐，作生意，生怕少赚了一分钱。人活到这状态，已经完全不可理喻。说起她那死去的老公孩子，你猜怎着，还是在被她污染的这条河道下游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淹死的，如今，这仇是报了：你淹死我老公孩子，我让你彻彻底底变成一个粪坑！

;

阅读小文笔记最新章节 请关注书趣阁(www.sq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