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啸云他们离开火车站后，不敢耽误半分钟，立刻疾步往火车站门口的电车站台走去。要知道，今天上午虽然没有诸如空气动力学之类的理论课程和他们期盼的飞行训练，但却有政治部每周例行的训话和会议，虽然政治部教官比起海因茨这种严苛的家伙来，已经算是非常宽容，但航校严厉的军规谁也不敢轻易违反――他们并不想在禁闭室里呆上三天。

但从这里回杭州东郊的笕桥镇只有一班电车，学生们等了大概二十分钟电车还是没有来，都开始有点不耐烦，这时林漠忽然问道：“啸云，你相信教官说的话吗？”

方啸云还没有回答，赵鹰就不屑一顾地说道：“他以前说的关于飞行的东西我就信，今天说的。。。嘿，可能他以为只有德国人会飞行。。。我倒希望他能留在中国，看着我是怎么一架一架把那些日本杂种给打下去！”

方啸云也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或许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句话用在现在这群航校学生身上是最合适的。在他们看来，自己和飞机的生命统统都掌控在自己手里，天赋、汗水加上一颗勇敢的心灵怎么可能会败在敌人手里！或许航校半年多的训练已经让他们觉得空战只是一种军人之间技艺和勇气的决斗，年少得意的他们怎么可能会承认技不如人？

陆长枫笑着说道：“看来我们的早点毕业才行，要不，就去求师兄们留下点日本人让我们杀？”

就在这时，宛如战火屠城后若隐若现的幽灵一般，远处的天际出现了三架日军飞机，机身上血红的太阳标志在初升的太阳下发出刺目的光芒，忽然出现的它们带来的威慑是如此的震撼，仿佛要将整个杭州城吞噬。这是日军的96舰战，自从七七事变以来，它们就经常从停泊在海面上的军舰上起飞，对杭州、南京、上海等城市做侦察和示威――尤其是后者，日本人认为这是种很好的威慑手段，对付这些懦弱的支那人，甚至不需要皇军真的开战，只需要对他们展示獠牙，支那人就会和日清战争那样屈服在皇军的脚下。

日本战机很快就飞到了杭城上空，他们从西湖后面的凤凰山绕了一大圈，然后往方啸云他们这边飞了过来，或许是出自于炫耀武力的心理，日本飞行员故意把飞行高度压倒了最低，战机甚至是在贴着屋顶飞行，虽然他们并没有对地面扫射攻击，但战机上带来的阴冷杀气还是成功地让地面上的人们惊慌失措。现在正是上班上学的时候，拥挤的人群在路上乱成一团，到处都是汽车的鸣笛声和孩童的哭喊声，他们仿佛大难临头一般寻找着可供自己躲避的场所。

方啸云抱起身边一个正在哭喊的小女孩，她看起来大概只有六七岁，长得很漂亮，穿着一身洁白的女子校服，但刚才由于惊慌的缘故摔倒在地上，衣服上沾满了地面的尘埃和污秽，小小的脸蛋因为害怕而变得雪白。方啸云抱着她不停地安慰道：“别怕，不会有事的。你看，它们就要走了！”

果然，这几架日军飞机并不想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仿佛飞行特技表演一般耀武扬威了一会儿后，转头又往上海飞去。望着它们离去的身影，地面上已经疏散的人们都松了一口气，纷纷跑出来收拾散乱的东西。方啸云柔声对小女孩说道：“你是在哪里上学的？我送你过去。”

小女孩还没有从刚才的恐惧中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方啸云却没有说话，方啸云无奈之下，只得喊道：“谁认识这小姑娘？”

这时，不远处走过来一位大概三十来岁的男子，他扑上来抱住小女孩，不停地对方啸云说着谢谢，方啸云笑了笑，没有回答。正在方啸云他们打算离开的时候，那男子忽然发现他们身上穿着的空军制服，脸色立刻变了，扑上来挡住他们问道：“你们是空军的？”

方啸云他们有点奇怪，心想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口头上几句谢谢就足够了，难道还非要来空军送一个慰问状不成？方啸云点点头道：“我们是空军的。。。”

话还没有说完，那男子狠狠地一个耳光就打在方啸云的脸上，把根本就没有防备的方啸云大了一个踉跄――他根本没想到收到的会是这种“感谢”，难道杭州人都习惯这么表达自己的感激么？莫名其妙的方啸云抚脸愕然，但还没等他发作，身边的赵鹰已经反应过来，他上前一拳打倒那名男子，骂道：“你他妈的有病啊？我们那里得罪你了？”

那男子从地上挣扎起来，和赵鹰扭打在一起，这时边上的人群都聚拢过来，纷纷指指点点看着这奇异的一幕，陆长枫和林漠连忙冲上去把两人拉开――在这种公众场合打架的事情如果让航校知道，或许会开除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

方啸云拭去嘴边的鲜血，呸地一声吐出口混合着鲜血的唾沫，盯着那名男子说道：“听着，如果你说不出合适的理由来，我会以殴打军官的罪名把你送上军事法庭。。。”

那男子冷笑道：“原来还是空军军官！那就证明我更没有打错！空军的王八蛋们个个该死！”

听到这句话，连一向沉默寡言的林漠喉头都发出怒声，赵鹰更是一步冲上去揪住那男子的领口，恶狠狠地说道：“你敢说这话，信不信我现在就一枪打死你？”

这时围观人群中几个鄙夷的声音说道：“你们也就敢在地上欺负我们这些老百姓,有种的，去天上把日本人的飞机给打下来啊？欺负我们算什么本事？”

方啸云脸色铁青，双手不停地发抖，显然在勉强控制自己的怒气，这是我的错吗？如果我有飞机，我早就飞上去把这些日本杂种都给打了下来！

那男子一把挣脱赵鹰的手，冷笑道：“大前年，我们杭州人捐了两架飞机，前年，捐了一架，去年又捐了两架，我们连吃饭的钱都捐出来了，现在却看着日本人的飞机在我们头上飞！你们空军都是干什么吃的？真是一群废物！早知道有这钱，我还不如去养条狗，至少看到日本人来了，它还会叫！”

听到这种话，几名航校学生的眼神都被耻辱烧红，只要是军人都不可能能忍受这种侮辱，何况是这群一向骄傲的空军战士！赵鹰和陆长枫立刻冲上去准备揍这家伙，那人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却毫不退缩，这时方啸云叫道：“站住！都立正站好了！听他说完！这是命令！”

虽然方啸云、赵鹰、陆长枫和林漠是作为同学同时考入航校的，但方啸云由于年龄长一岁，现在的上士军衔比高一级，所以三人一向都听他的命令。赵鹰和陆长枫立刻站住脚，赵鹰牙齿咬得格格直响，狠狠地瞪着那名男子。

那男子却毫不在意，径自走过来，翻着方啸云的领口道：“你们是吃干饭的吗？他妈的，日本人已经在我们头顶上拉屎撒尿了，你们还穿着这东西晃悠！呸！”

说着他一口口水吐在地上，边上几个看着的人也都往地上吐着口水。从1932年以来，日本人的飞机就三天两头做类似的飞行，这些年来，他们已经被日本人的飞机给欺辱太久！这也是杭州、南京和上海这几个城市对给空军捐款特别热心的缘故，但空军给他们的，却一直都是失望！

方啸云他们脸色铁青地用最标准的姿势站在那里，任由人们奚落嘲笑着，方啸云嘴角又涌出鲜血――但却并不是刚才被打的，他像喝烈酒一样把鲜血咽回去，然后对那名男子说道：“这一耳光，我会记住，等我打下第一架日本人的飞机时，就会把今天你说的话和这个耳光一并还给你！”

那男子愣了愣，眼前这位飞行员似乎并不像他一直想的空军那样，或许，是自己弄错了也不一定？他没有说话，转身抱着自己的女儿走了。看到这一幕，围观的人群也慢慢散去，一个白胡须的老头似乎怕方啸云他们转头就会去报复那男子――当兵的说的话还会可信？他凑到方啸云跟前，低声说道：“官长，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他计较，他本来不会这样的，民国二十一年的时候，他老婆和儿子都被日本人的飞机给炸死了，这两年来，他把自己家产都捐来买飞机。。。但是。。。哎，不说这些了，反正他是糊涂了，官长，你可千万别和他这种糊涂人计较。。。就当是狗在乱叫。。。”

方啸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由那老头絮絮叨叨地说下去，陆长枫嘴角动了动，正想安慰下他，眼角忽然瞥到不远处的一只小女鞋，显然是刚才那个小女孩摔倒在地的时候落下的，小小的、秀气的鞋子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说着今天日本人的飞机在这里做过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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