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老了。

灯光依旧昏黄。一如童年的记忆，虽然电灯替代了油盏，可那昏昏黄黄的样子透过20余年岁月，竟没有太多改变。像昨天，像刚刚点着，或就那么一直亮着。

可父亲还是老了。

春夜轻寒，我把自己的外衣给父亲披上，父亲穿着竟有些宽大。可我依稀记得，小时父母带我下地干农活，一旦冷了，父亲便把上衣给我穿上，衣服在我身上像袍子一样，直拖到脚跟。时光如闪，那个小孩已不见了。

“喝点酒吧？”

“夜已深了。”

“你困吗？”

“不困。”

父亲便打开一瓶家乡的酒，一盘花生米，两根火腿肠，斟酒。

父亲真的老了。儿时的父亲，酒高气豪，“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谁想与父亲同桌论盏，须先干三碗老酒，否则，“回家抱娃去吧”！此时，一瓶未尽，父亲竟已酒意上涌。酒意上涌的父亲，却突然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受点屈人常在！”

为此，我连饮三杯。父亲一生平常，但以一个农民的本分一生也活出一个“人”字。老子挥笔《道德经》：“曲则全，枉则直，清则盈，散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父亲是标准的文盲，连自己的名字都弄不清怎么写，但这句话却足可傲对老子。

我不禁惭愧。我辈流连红尘辗转反侧，浮躁冷漠，学会了太多的圆滑和狡黠，进步耶？退化乎？

父亲睡下，我悄悄步出室外。故土的凌晨有着出奇的清新与静谧，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远处遥遥地传来几声狗叫，我想，这几声狗叫肯定不是当年那几声狗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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