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狗八爷跳下马来,走到其中一具死尸前方,蹲下来细心察看。
鼠须男子也下马走过来。
黑狗八爷翻动尸体。“七哥,好重的手法。”他站起来,扫视另外四具尸身。“死状都是一个模样。他妈的够邪门……”
“七哥”——“屠房八大屠刀手”排行第七、外号“窒喉”的阴七抚抚唇上须毛。“嗯……是同一个人干的……呢……”阴七的语音柔弱得像拖拉着一根幼丝。“……连哨站……也被砸成……这个样子……恐怕……此人兵刃……有七十斤以上呢……”
黑狗看着一根断柱,额上已渗出冷汗。“‘丰义隆’竟来了这种高手!我怕只有四哥他们三兄弟才对付得了啊……”
“嗯……”阴七说:“回去……请示……老大……”
“干你娘!给我说个清楚!”
马千军坐在昏暗的窑子里,感到像处身蒸笼中,背项的布衫已被汗湿透。已经是仲秋,窑子内的空气却教人快要窒息。马千军的脾气也因炎热而暴躁起来。
马千军是黑狗八爷的门生,跟不明不白地死去的癞皮大贵是拜把兄弟。大贵四个月前的死亡令他至今心情仍无法平复。为此他曾特地走到城里的土庙,用尖刀刺破指头,把鲜血滴在黄纸上,在神像前烧掉黄纸立誓,要手刃杀死大贵的元凶。
鸨母被马千军骂得更慌,张大了嘴巴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说话吧,白妈。”马千军从椅子站起来,走到地上一具尸体前。死者的喉咙深深钉着一枚黑色短箭,“告诉我,我弟弟是怎么死的。”
鸨母白妈听出马千军的情绪缓和了。“一个月前我到了……破石里里赌了几回——那是‘丰义隆’的地方……”
“为什么?鸡围这儿没有给你赌的地方吗?干嘛到‘北佬’那头去?”
“……我在这边的赌场……欠了债……你们的人不许我再进去……”白妈战战兢兢地说。“……可是我总要翻本的呀……唉,始终手气还是差,我又欠了‘丰义隆’三百五十两银子……”
“那跟我弟弟有什么关系?”马千军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今天,他们那边赌场一个叫小洪的混蛋来找我收这笔钱。我怎也想不到‘丰义隆’的人也敢进鸡围来讨债……他身后还带着个高瘦的家伙,黑色的帽子拉得很低,我以为是小洪的手下,也没有多留意,想不到这家伙……”
“说下去!”
“刚好马二哥在这里找乐子,我当然拉他出来……二哥正想对小洪那浑蛋动刀子时,那家伙就在小洪身后动了一动……好像是把手举了起来……我什么也看不清,那家伙跟二哥中间足有六、七尺远,可是那家伙就这么样动一动,二哥没有作半点声就倒下来了……我给唬得尿也撒在裤裆里了,只好把窑子里的钱都拿出来……”
白妈已死定了,马千军心想。她大概还不知道吧。这家窑子的老板就是“屠房”的老板。他没有说半句,也没有对她存有半点同情。
亲弟弟被杀当然令马千军感到锥心刺痛。他正在苦恼要怎样告诉母亲。
但是现在另一个更重要的念头占据着他的思绪。
把这件事马上向黑狗八爷报告:“丰义隆”来了一个用箭的高手。
五十一岁的吹风三爷,虽然一只右眼早在四十年前被仇人打瞎了,成为掩藏在黑眼罩底下一个肉窟窿,但上天似乎有意弥补他的缺陷。他的左眼具有比常人狠厉尖锐了三倍的目光。
然而这不足以消弭他失去一目的恨意。故此落在他手上的敌人,总是在失去了光明后才失去生命。
“戳眼”吹风三爷的名号由此而来。
现在吹风三爷看着倒卧在鸡围西区一条小巷内那四具被砍得肢断腹破的尸体,再次恨不得把偷袭他部下的敌人的眼球戳破。
(bsp;恨意并未令他失却冷静。
他看出了:四名部下当中最强壮、搏斗经验最丰富的两人,都是先中了咽喉致命一刀,才再被乱刀砍斩。
两人喉间那笔直、幼细却深刻的刀口,在其他刀斧伤痕间格外显现。
从两人中刀的方位、角度与刀口的深浅变化,吹风三爷在脑海中迅速作出分析,重构他们中刀时情景,赫然得出结论:
一刀。一刀水平横斩,同时杀死两人。吹风想起癞皮大贵的头颅。
“操你娘的臭屄!”吹风切齿顿足:“好久没有遇过这种‘尖挂子’啦!”
“尖挂子”是江湖黑语,指得了真传、下过苦功的武家高手。
吹风不自觉伸手掩着右眼。他感觉到刺骨的寒气从那窟窿里渗透出来。
雷义从巡检房的停尸间匆匆走出来,站在后院的阳光底下深深吸入一口秋凉的空气,才感觉到脑部的血液循环恢复正常。
雷义以为自己早已看惯了死尸。今个下午他知道自己错了。
仵工仍留在停尸间内,尽力把女尸的内脏塞回胸腹的原位,然后用针线缝补尸身的裂口。
雷义想不透她为何被杀。也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一个在短暂十四年生命中没有见过世界半丝光明的雏妓,没有任何值得被杀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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