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部分阅读_凭什么要被你侮辱 - 书趣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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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阅读(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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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了两天?”梅晓丫声音慵倦地问:“我咋睡那么久?”她问这话的时候,她感到头陡然不聒噪了,里面一片岑寂,像块墓地,仿佛还下了雪,所有的昆虫都停止了呼吸和鸣叫。她望着郭奶奶的脸,比雪还要白,屋子里的一切都褪了颜色,就连窗外篱角那株腊梅,颜色也是惨白惨白的。她继续揉着眼睛,可这无助于事,她惊恐地发现,颜色的世界消逝了,惨白就像掌心上的脉纹顺着延伸的指头向着篱角那片倾斜的天空伸展过去……

“朱慧死了。”梅晓丫对窗子外说。

郭奶奶哆嗦一下,点点头。

邢勇推门进来了,见到梅晓丫睁着眼睛,凑了过来。

梅晓丫嗅到了他身上那股浓浓的火药味,他头发、胡须、甚至眉毛上都粘附着爆竹燃烧后的灰烬。他的面孔是那样的失真,仿佛是麦垅里的稻草或灵柩上的纸人。

“你们把朱慧火葬了?”她问。

“你终于醒了。”邢勇哆嗦着,弯下腰,扶住她的双肩,激动地说。

梅晓丫醒了,朱慧却被装进了盒子里。那是一个底角镂空,四面有浮雕的盒子,看上去还没有一本词典大。梅晓丫伫立在骨灰盒前,殡仪馆大厅里的风从后背爬上来,令她后颈一阵冰冷。她的大脑里堆满了雪人,所有的雪人都是朱慧:有耳朵上塞着耳机的朱慧;有满嘴泡沫的朱慧;有涂着指甲的朱慧;有偷吃薯条的朱慧;有在监号垂着眼睑的朱慧;有在袖里捏她的朱慧;有喝牛肉汤的朱慧;有卖假酒时得意忘形的朱慧:也有把臭豆干藏在袖筒里的朱慧……朱慧星星一样灌满了她的视野,成了记忆星空中虽然微弱却永不熄灭的亮点。邢勇陪在旁边,他用手拽拽她的袖筒说:“行了,咱们该回去了,你答应看一眼就走的,可你已经呆了很久了。”

梅晓丫回过头,邢勇的头顶已经发红,那是天的尽头,晚霞烧得像火一样红。梅晓丫脑袋里的朱慧晃动起来。她努力地想让自己站稳,可身体却像抽空了水份的悠,谁受得了?

邢勇却一点也不怪梅晓丫。

邢勇喝酒上床了,他枕着床头,将被子拉过头顶,一双泥渍斑剥的翻毛皮鞋裸在外面,梅晓丫叹口气,将鞋子从他的脚上扒下来,一股臭气扑面而来。她捂住鼻孔,味道却从指逢中钻进来,令她晕眩。梅晓丫想起他在医院说的话,虽然熏不死狸子,但也没有太夸张。挨得越近,梅晓丫越看不惯邢勇。邢勇不讲卫生,个把月不洗一次澡,即便被推搡去了,也常常是肥皂泡还没冲干净,就离开了喷头。他还不喜欢换衣服,尤其是内衣和袜子,穿露了头也不肯脱下来。更让她受不了的是厕所。出租屋厕所在外面,是那种没有冲洗设备的老式厕所,虽然是公共的,但周围人大都搬走了,实际上是他俩用。邢勇上厕所从来不冲洗,排泄物硬挺挺地堆在坑道口,让人一看就反胃,可这又不像洗澡换衣服那样好催促,所以每次解手前,她都得闭着眼睛先帮他冲洗。梅晓丫知道计较这些,根子还在那些承诺上。那些承诺虽然堵在胸口,发了霉,变了味,可也像堆在坑道上的脏物,让她没法开口。梅晓丫不明白邢勇为什么突然变得沉默了,像处理垃圾一样将说过的话都扔掉了。他若真的提起斧头找潘瘸子拼命,梅晓丫一准不会让。朱慧已经死了,再赔上邢勇,那不是掀了棚顶又塌墙,光剩下冷嗖嗖赤条条的风了?可如果他不这样,梅晓丫的心就掉进冰窟窿,凉透顶了。梅晓丫觑视缩手缩脚、猥鄙蠖缩的男人,那样她不如依了胡小鹏。梅晓丫更厌恶张牙卖嘴神吹海侃的男人,这种男人上颌虽然发达,腿却比麻桔还细,有点风吹草动便瘫倒在地。最初,梅晓丫清楚自己渴望什么,抱怨什么,渐渐这些淹没在细节里了。常常是这样,人们最初的动因,往往被中途叉口改变了,迷失在那些琐琐碎碎的枝节里,最终丢掉了目的。梅晓丫就是这样,她是因为朱慧而抱怨邢勇的,而在朱慧埋在她心里几个月后,邢勇的猥琐和乖戾浮了出来,它们像刺一样扎着她的眼睛,让她浑身不舒服,全然忘记了这是从心里衍生的抱怨和不满。

邢勇像平常一样背着帘子穿衣服,屋子里很黑,黑得连拉锁都看不到。他的动作很轻,在穿好衣服之前,他不想惊动梅晓丫。窗外没有光亮,也没有鸡叫,棚户区的人越来越少,连小动物都见不到。邢勇站在空落落的院子里,望着篱巴上孤独摇曳的枯草,心里也是空落落的。这里曾经人声鼎沸,打零工的、做小买卖的、卖狗皮膏药的捱三顶四挤满了院子——慢慢地这些人都走了,走得欢天喜地。就连最让街坊瞧不上眼的魏瞎子,也凭着“科学算命”离开了这里。而他这个气壮如牛的大小伙子,却依然像地皮上的草一样在这里盘匝。邢勇将头伸到水笼头下面洗脸,梅晓丫也醒来,她用指头把帘子挑开一条缝,说道:“你用点肥皂,每次洗完,眼屎都挂在上面,埋汰死啦。”

邢勇“噢”了一声,又去打肥皂洗了一遍。再抬起头时,梅晓丫已经撂下了帘子。梅晓丫蹲在床根升火做饭,她的头发披散在肩头,半边脸被炉膛里的火燎得赯红。

“我俩出去吃吧,你不是爱吃牛肉面吗?”邢勇说。

“我爱吃的东西多啦,可得有钱买。”梅晓丫回答。

“又不用你出钱……”

“你的嘴巴真大,好像有多少钱似的。”邢勇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梅晓丫堵了回去。

邢勇觉得自己在梅晓丫心目中的位置直线下降,可他又找不出其中的理由,更控制不了下降的速度。最初,梅晓丫凝视他的眼神像羊一样温顺,后来羊变成了猫,眼神虽然也漂亮,可多了一份警觉。再后来,温顺和警觉全不见了,梅晓丫变成了一只驼鸟,眼神中充满了孤独、忧郁和哀怨。那神态刀子似地朝他脸上划过来,他的脸随即渗出血来。邢勇记得她刚搬过来的那天夜里,风裹挟着冰雹一次次将她拌倒,爬起来后撵上来,将自己的围脖系到他头上。那时她刚从朱慧的死亡中清醒过来,泪水把眼皮都泡肿了,却把温暖捂给他。

梅晓丫越来越吝啬,桌上两个月未见荤腥。邢勇一脸菜色,却不知道为什么。梅晓丫心里清楚,这是因为朱慧。两个月前,她离开古所长那间令她心肺撕裂的房间时,马晓娇撵上来送她。“我早就劝过你,可你就是不听,现在明白了吧,胳膊拧不过大腿,你是打不赢这场官司的。”她说。梅晓丫硬翘翘的睫毛炸开了,她眼里的火一个劲朝马晓娇上喷:“你不用得意,你们还没有胜利,等着瞧吧,总有一天我让你们后悔没有弄死我。”

“我不会后悔的,因为你不可能赢的,永远不可能,除非……”

“除非什么?”

“你比他有钱!”

吃罢早饭,邢勇侧着身子发动车,天冷,空气的湿度又大,他鼻尖沁出了汗珠,车子却闷着不吭声。梅晓丫不耐烦地冲着院子喊:“快点啊,再晚了连菜帮子都没有了。”

二十三、寻猎开始(1)

刘清明出了录像厅,来到一家发廊前,隔着茶色玻璃,隐约看见几个女人坐在条椅上,其中一个向他走过来。这是个新来的洗头妹,也是个聪明的女人,她望着他并不言语。他感觉到这个聪明的女人早已洞悉了他内心的焦躁。她的胸脯像野草一样在风中起伏着,眉宇间弥散着一股隐晦和艾怨的气息。他们站在发廊拐角一窝腊梅旁,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洗头妹终于失去了耐心,用她那肉嘟嘟的指头碰了他一下:“进来,洗个头吧?”

刘清明围着腊梅踟躇良久,还是回到公司。他的脸贴着玻璃,逐个屋子瞄,在最后一间屋子里,发现了两条乱蹬的腿。他眯着一只眼,换了角度,又看见一只手在乳房的腹股沟之间来回遮挡着……门闩响了,一个女人跑出去,是马晓娇。接着,潘瘸子站在门口。

“潘总,那、那……”

“那你娘个屎!老子一泡尿还没尿出来,就被你狗日的那回去了——滚!”

刘清明本来是想问钱的事,见到潘瘸子,憋回去了。潘瘸子一喊滚,他撒开腿,玩命地跑掉了……

来到南街菜市场,天已经亮了,菜贩子们的摊位上搬满了花花绿绿的蔬菜,浓郁的菜味灌满了鼻孔。菜已经批发完了,喜鹊正低头拾掇筐子,见到邢勇,叫起来:“刑大哥,你也忒黑了,昨天收我的樱桃番茄1块钱,今天胡麻子一开价就是1块2呢,要是这样,以后你别找我了,我直接找胡麻子……”

李大爷也挑着空筐走过来:“小邢啊,你也太不地道了,你收我的菜也有些年头了,我从来没跟你计较过,可做什么事也要有点哈数不是,这莲藕啥时给你也没超过1块5吧?可今天我才知道,你一出手就翻跟头。我们汗珠子掉地下摔八瓣,钱却都揣进你的口袋你了……”

毛柱晃着捆菜绳走过来,他用橡皮般黝黑的手掌拍着邢勇,挪移道:“你这是卖了猎枪买野鸡,自己砸自己的饭碗……”

邢勇一棵菜没收到,倒收到了一大堆数落,眼皮僵硬起来。蔬菜利薄如纸,虽然收的价格低,但其中良莠不一,只有小半数能卖出价格,其余的还要舍本,再经过掐悠走出吧台,领着他们穿过幽暗过道,在一幅画前停住了。

“这是……”邢勇真的纳闷起来。

小姐神秘地一笑,摘下画框,一个洞口暴露出来。

“倒底是只耗子,哪里都能打洞——潘瘸子在吗?”邢勇突然问道。

“他啊,都是有肥牛时才来。”小姐回答。肥牛指的是赌场里的有钱人。

洞里面很窄,竖着一只木质梯子。两人猫着腰,顺着梯子爬上去,看到几个人正盘着腿,围着一张炕桌打牌。一个声音很大,是黑三,嘴皮子像根棒槌,豆大的事也能擂得山响。一个声音很闷,是耗子,耗子不爱说话,即便说话,声音也像被水淹过了,囔囔的,沉沉的。第三个人背对着洞口,他耸着肩,驼着背,不吭不响,是胡麻子。

邢勇从洞口里撑出来,三双眼睛同时盯上了他。胡麻子脸部抽畜着,拔腿就想逃。邢勇身体朝前一倾,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脚踝,用劲一拉,将他撂倒在地板上,一股浓烟从他的身体下面蹿上来,使整个屋子看上去乌烟瘴气。

“妈的!”邢勇骂道:“屙完屎还要揩屁股呢!你倒好,提上裤子就想跑——你跑啊!怎么不跑啊?”

胡麻子半边脸被地板挤歪了,另半边脸被邢勇的大头鞋踩歪了,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咕咕噜噜谁也没听清楚说的啥。

“兄弟……兄弟……”黑三抱住邢勇,一个劲叫。

“放手,放手!”邢勇板着脸,“再不放手可别怪我跟你翻脸——”

“何苦呢?都是在一个坑里捞饭吃,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妈的,你搅老子的场子,卡老子的脖子,老子今天就让你吃屎。”邢勇的脚尖一用劲,胡麻子的嘴巴便吃进地板里。

耗子满脸堆笑地站起来。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特阴。就算准备剜你的眼珠子,脸上也不会露出一点痕迹。“勇哥,他搅了你场子该死,可不应该现在死,尤其是不应该在我这个地方死,在我这地方死了,你哥都不会放过我。我前几天打牌刚被他敲了银子,现在再出人命,那不敲脑壳才怪呢!你要吃饭没错,可大家也要吃饭,你不能为了自己吃饭,让大家都啃地皮吧?”

“我怎么没让你吃饭了?好好的饭馆你不开,却开起赌馆来,被抓被罚活该倒霉。我可把话说在头里,我邢勇也是吃过牢饭的人,谁要是背后给我使拌子,捅刀子,可别怪我不客气。”邢勇胳膊肘一拐,耗子手上的牌散了一地。

耗子依然堆着笑说:“勇哥,不就是他没经你允许收菜来着,可你真的怨枉他啦!”他弯下腰,将邢勇的脚抱起来。胡麻子乘机从地上爬起来,用袖筒掸着脸上的尘土,胡麻子虽然生得高大魁梧,胆量却比针眼小,一番羞辱后,非但没有报复,反过来掏出一支烟,给邢勇插到嘴唇上。

“你跟勇哥解释吧,我可不愿意被你沾得浑身屎!”耗子对胡麻子说。

“勇哥,是这样,今天我表哥从市里带车送货,回去想顺便捎些菜。他在市里开了家酒楼,每天都需要大量的蔬菜……你不在,我就自做主张帮他收了些菜……我想勇哥是兄弟伙的……至于价格,我也不太清楚,菜农报什么价,我就接什么价,图个省时省力,没别的意思。”

“说通了好,说通了咱们兄弟就没疙瘩了。”黑三按住邢勇的肩头说。

邢勇没想到胡麻子会这样懦弱,想到肖寡妇在院门口的表情,心里的怨气就化成了水,他顺势坐下来说:“你要这样说我就没话了,多大的亏我自个儿咽下去。”他用手帮胡麻子掸掸身上的灰尘:“每行都有自己的道,这就像交通,你走你的道,我走我的道,我不会挡你的道,但你也不能挡我的道,你挡我道,我就要把你搬开,不搬开你,我就没道走了——明白不?”他又转过身来对耗子说:“我不会让大伙啃地皮,我只在自己的道上走,从来不会把嘴拱到别人的槽子里,你赌博被敲了钱,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没关系,与我哥也没关系,我哥是警察,警察能不抓赌吗?你既然要赌,就得服输,千万别背地给我下套子。我邢勇最恨别人把我当畜牲,背地里下套子,一旦被我发现,我会把他的脑袋摘下来,塞到屁眼里。”

“勇哥,你既然这样说,我就必须跟你掰扯开……”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江湖老话。我现在不用你替我消灾,可也不能点我的炮啊——这不是厨房里吃我的肉,圈子里再杀我的猪吗……”

“这不是背槽抛粪、杀鸡取卵么?”

邢勇听着听着……回过身,发现梅晓丫的小脑瓜被卡在洞口里。她力气小,没法将自己的身体凌空撑上来。他奔过去把她抱出来,又扶她坐下来。面对他们的质疑和抱怨,他踟蹰了半天,叹口气:“唉,一群糊涂蛋!跟你说不清楚……懒得解释。这样吧,你们敢不敢对证……算了,量你们也不敢——哎,你刚才说什么牌,一下子能赚那么多钱?”

“翻三皮啊,不信你玩玩。”

“潘瘸子常来对吧?”

“他啊?那要看有没有肥牛。”

二十四、情窦初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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