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军的信没有写成,解放的信却在一个月之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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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的来信装在一只黄色的信封里,信封角上,有语录,特别地厚实,正是走时他们一块上街挑的。解放说这种信封结实,保管走多少路也不会坏掉。
信封上,解放的字大大咧咧,伸胳膊伸腿的,仿佛要从那狭小的方寸之地跳跃出来,蹦达出来。看到了,就让爱军想起他那张牙舞爪的样子。
爱军拿着信,忽然觉得舍不得撕开来看了,时间久一分,拿到信的这一份快乐就能长一点,久一点。
他把那信翻来覆去地看,看着看着就笑起来。信的背面封口处有一个模糊的油渍渍的拇指印。这小子,一定是吃完饭没洗手,油渍麻花地就抓信封的。
对着日头看,要以隐约地看见里面的信纸,随意地折成两折。
爱军把信贴身放着,直到地里的活儿都干完了,回到破旧的窑洞里才拿出来。
已经给捂热了,变得有些软塌。
爱军坐在炕上,饭也顾不上吃,撕开信就看起来,撕得太急,信纸的边角坏了一点点。
死小子,臭小子,倔小子爱军:
南片开头这样写道。
接着是一串质问:为什么不给我写信?不说好的吗,敢放你哥的鸽子?看回北京我不整死你!
我可是等你的信足足等了十天,我怎么得罪你了?你大爷的!就是半个字也没有!
突然,解放信里的口气又软乎下来:
成,你不给我写,我先给你写。
于是解放在信里告诉爱军他军训的事儿,写那个带兵的连长的包公脸,写与他一同当兵的陈大军的糗事,写好容易的一个休息日,他们如何装病,跑到卫生院缠着小护士给量血压,量体温,写部队上的伙食,写连里养的猪。
写了扬扬洒洒四张纸,出了若干个错别字。
又问:你怎么样?吃得好嘛?睡得地儿够不够暖和?有没有人欺负你?村里有没有漂亮的村姑?
在信的最后,解放写着,你奶奶的,我真想你!
这几个字,格外地粗大,力透纸背。
爱军一下子湿了眼睛,却又笑起来。
呸!他对着信笑,你奶奶的!
徐援朝在一边叫:“开饭了!”
几个男孩子商量着,大伙儿轮流做饭,今天轮到他。
徐援朝问:“谁来的信?许解放?”
爱军点点头,跳下炕,没有多说什么。
他知道,许解放参军的事,对徐援朝一个不那么愉悦的话题。
他的父亲如果不是突然地成了叛徒,他也会穿上那身军装,可是在北京赖了那么久,他还是无可奈何地跟爱军他们一块儿插了队。
爱军匆匆吃完了饭,铺开信纸开始给解放回信。
解放。
他这样开头。
其实他很少这样正式的叫他。
小时候他叫他哥,长大了,他连他名字也很少叫,他是他身边一个太特殊的存在,特殊到他不用叫就知道他准在他身边,特殊到,只用一个喂字,这个喂字不会是别的什么人,一准是他,一准是。
但是在信纸上,爱军开始叫他:解放,解放。
他告诉他住在窑洞里,就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在延安时住过的那种。
他告诉他,村子往东去五里地,就是一条大河,黄黄的浑浑的,不过不是黄河,是无定河。
他说村子里天天都有人唱信天游,他说这里的人把妻子叫婆姨。
村姑长得还行,块儿也大。他说他吃得好,睡得暖。
这里头,有真话,但也不全是那么回事儿。爱军不想告诉他,村里暗自扣了他们的口粮,只给了一半儿,快吃完了。再过些日子入了冬,他们就要断炊了。窑洞修补了一下,但还是冷,他们连柴也烧不上,炕是冰冷的。村子里家家都是如此,都在挨着,没有人提得起劲来唱信天游,大家都准备着,一旦断炊就出去讨饭,要知青他也跟着一块儿去。
爱军想,不能让解放知道,自己快成要饭的了。
万一那小子头脑一热,不定做出什么事来。信的最后,爱军写,我也想你。
看了看,又加上一行字:你奶奶的,我真的也想你了。
第二天是休息日,爱军赶了十几里路去镇上把信寄了出去。
解放的回信一个月以后也到了。
你来我往,两个人的通信很规律。
爱军很快连买邮票的钱也没了,他写信给妈妈请她多寄点儿邮票来。
妈妈的信到了。爱军发现,里面除了邮票,还有十块钱。
这样的一笔巨款,爱军把它偷偷缝进了衣服里,留待最紧急的时候用。
解放的信还是那样义气风发,爱军依旧在信里给解放虚构着他田原牧歌般的山村生活。
冬天来了,知青点在喝了三天稀薄的粥之后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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