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_往夏如烟 - 书趣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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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夏如烟(十一)

林烟第二天早上七点钟准时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状态果然和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样,整个人干干净净舒舒服服,躺在卧室宽大柔软的大床上,裹着被子缩成一团。客厅厨房里,隐隐飘来一阵阵催人食欲的清淡粥香。

知道凌望还没有走,但是又有好吃的早餐享受……林烟面无表情地滚在被窝里默默纠结了一阵儿,最后以胃里的一声咕噜叫,结束了这一场毫无意义而又完全败北的天人交战。

林烟很快翻下床刷了牙洗了澡,将自己给收拾好了。其实光看他的模样实在让人很难想象,他竟然会是一个起床起得如此之早的人。大概因为他长得妖孽,所以人们也总是自然而然地先入为主,觉得林烟就应该是那种黑白颠倒日夜不分,晚上声色犬马纸醉金迷,而白天昏昏沉沉蒙头大睡的夜行妖孽。

但其实无论林烟每天晚上睡得究竟有多晚,第二天早上七点钟准时醒来的这个好习惯,已经彻底融进了他的骨子成为了他的生物钟,陪伴了他许多许多年。

那是因为当年还和黎唯哲在一起的时候,黎唯哲总是会在这个时间准时起床晨练。而那时候明明作息时间紊乱得厉害的林烟,却偏偏硬逼着自己,每一天,同一时间,不管黎唯哲要没要求愿不愿意,都主动自觉地,陪着他一起。

坚持多年,就算如今物非人也非,但再也改不掉,戒不了了。

深秋的天气屋子里倒还暖和,林烟一脚踢开昨晚换下的脏衣服,打开宽大得实在有些骇人以及琳琅满目到简直令人眼花缭乱的巨型衣橱,随意挑了件雪白色的翻领衬衣和纯黑系高级手工织羊绒衫套上,然后靠着柜门想了想,无聊地曲起手指卷了卷额前几缕湿漉漉的头发,最后又拎出了条卡其色的休闲长裤穿上。

形状较好的j致锁骨横在黑白相间的衣领之间隐隐约约藏头露面,有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般的朦胧美感;脚上没穿袜子,拖鞋遮不住的一对脚踝却是大大方方地裸在外面,又光又亮又圆又白,可爱而勾人,漂亮得不像话。

走出客厅,凌望正好将刚刚才从外面买回来,新鲜出炉的锅贴饺子和蟹黄小笼包放到餐桌上,结果一看见林烟的这副样子,仍是情不自禁先被狠狠地惊艳了一下,而后无奈地叹口气,一边拉开椅子就往厨房里走,一边继续极其老妈子地嘱咐他道:“乖乖坐好,我先去把粥端出来,然后给你擦头发。”

林烟一如既往无视凌望,只自顾自地坐到桌边开始起美美享受他的丰盛早餐来。

其实林烟对外国的一切都不怎么感冒。尤其是在吃的方面,更是独爱中华美食,完全瞧不起国外那些茹毛饮血的……什么破玩意儿脏东西!唯一能够勉强接受的食物,就只有甜食。

还记得当初万分惊喜地发现了这一点以后,林烟便跟着了魔颠了狂发了疯一般没什么两样,不管饿不饿,但只要一想起这一茬来,便开始不要命地往自己的肚子里,拼命地塞西式甜品。

不是他有强迫症,而是他只是为了以此,来怀念黎唯哲;来纪念过往,那一段,至少在他看来,是“他们共同”度过的时光。

黎唯哲喜欢吃西餐,最喜欢吃的就是法国鹅肝──林烟这辈子,就算拼死,也吃不下去的一口的biantai东西,一吃就吐,恶心至极。可是林烟又那么那么想拥有一份可以用来缅怀他与黎唯哲共同过去的物事与回忆,又或者说是一种,可以用来支撑他在失去了黎唯哲以后的现在以及将来,都还能够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好像只要拼了命似地往自己的肚子里边塞甜食,黎唯哲,就还跟在自己的身边一样。

这大概不是强迫症──

这是有病。

林烟不知道这个病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好,又或许永远,也不会好;但是渐渐地,当日子久了吃得多了成习惯了,他也就开始觉得,那真的,没什么所谓了。反而是这种病让林烟感到人生依旧有望,苍白的生命陷入鲜活的回忆,暖流如潮,不至于一片蛮荒。

锅贴饺和蟹黄包都是林烟最爱吃的早点之一,粥则是凌望自己煮的红豆薏仁粥,香香甜甜软软糯糯的,他的厨艺还不错。林烟吃得津津有味不亦乐乎,眉眼认真专心致志,估计学生时代的上课自习都没能让他像此时此刻这般心无杂念j力集中过。而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是,每当他解决完一个饺子或者包子,光滑洁白的鼻翼便会不自觉地微微耸动一下,这个小动作无疑让他显得更加可爱而又异常满足。薄薄的嘴唇上浮动着一层柔软鲜亮的光泽,虽说是油,但因为是他浮在了他林烟的脸上,所以也照旧艳得光彩夺目,美不胜收。

凌望站在林烟的身后,动作轻而柔,一下一下,慢慢替他擦着头发,不愿打扰林烟只有在吃早餐的时候才难得有那么一点的高昂兴致,而且还更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用力弄疼了他。

“烟烟──”擦了一会儿,凌望又忍不住开始老妈子似地念叨起来了,“以后洗完澡一定要记得先把头发擦干,现在年轻不觉得有什么,以后老了会难受的……还有,现在天气也变冷了,就算在家里也记得把袜子穿上,足保养很重要的,很多x位都在足底……”

谢天谢地,就当林烟正听得差点儿一个没忍住,直接将碗里的热粥往凌望身上泼过去的时候,凌望的手机,却适时地响了。停下动作拿出来一看,凌望忽然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放下毛巾抬脚就往阳台走:“我去接个电话。”

林烟只给了他一个“你快滚吧”的嫌恶表情。

大约过了五分钟凌望才从阳台里出来,不过脸色有些黑,看样子刚刚电话里说的并不是什么好事。走到半路忽然想起来还要去给他的烟烟拿袜子,转身折回迈向林烟的卧室,结果刚一进去,手机就又响了。

远远地,林烟只听见凌望的声音比刚才讲第一通电话时显得更低更沈,虽然只说了短短的“知道了”三个字以后就啪一声迅速挂断了,但即使再傻的人也能够听得出来。那短短三个子里所蕴含的熊熊的怒火,巨大的怒气,以及滔天的怒意。怒得竟连像凌望脾气这么好的人,都没有办法忍。

这就多少惹得林烟有些好奇了。并且好奇中还夹杂了几分,有好戏看了的躁动兴奋。

凌望生气了耶!居然生气了耶!多少怀春少女成熟贵妇甚至哪怕垂垂老妪心目中的完美无缺的白马王子凌望……现在,居然生气了耶!啧啧,这种情况可真是百年一遇千载难逢啊!究竟什么事情那么大魅力,可以达到这种效果啊嗯……他林烟可真是要好好打听打听以备日后的不时之需才行!

于是这么想着的林烟望眼欲穿地一等到凌望走出来,就连最心爱的饺子包子都懒得吃了,丝毫不掩饰心中喜悦,眨着一双大大的桃花眼睛笑眯眯笑嘻嘻,心情极好地看着凌望,两眼放光地问:“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难道【烈火】又有女明星想出名想疯了,乱给小报记者们放大话,说她们怀了你的孩子啦”

“……”

凌望顿时无言。

一从卧室里走出来就看到林烟那副唯恐天下不乱──更重要的,是因为看到自己吃瘪,所以才难得真心大笑的开心样子,一时间心情复杂,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应该欣慰,还是应该无语了。揉揉眉心,只得哭笑不得地走到林烟的面前缓缓蹲下,握住他白净嫩滑,相比普通男人来说略显小号的柔软脚掌,帮他穿起袜子来。

这样的行为对于两个大男人来说,的确是显得过于亲昵了。但他们的情况很特殊,一个是只想要照顾,而另一个则是只想要舒服,一个是纵然落花有意但却并不强迫威逼,而另一个则是彻底流水无情且还没肺没心。

林烟从来都不是常人。仅从外表上来看,他就已经将这世界的各路凡夫俗子们甩出去了老远老远的一大截。所以他的一切行为,也都不能按照常理去推。美貌早已让他站在了巅峰,他不需要再去刻意地讨好谁臣服谁,又或者去听话地遵守什么顺从什么,这一切,全部都是那些,或许拼搏一世奋斗终生,但也只能卑微地站在低处仰望他的弱者们,才会去做的事情。长年的“高处不胜寒”让林烟成功地进化成了一个几乎无所不能的强者,却又矛盾地退化为了一只没有理x思维的动物──无视人类的框架规则,只依自己的yuwang本能。

敏锐而多疑,暴躁且极端。基本上,林烟就像是一只没有理智和理x,全部生命都只靠心情和感情在活的,纯粹的感x动物。

他现在确实是觉得脚有点冷,想穿袜子。所以他不拒绝凌望。为了舒服,哪怕他讨厌凌望,

等到穿好左脚的袜子需要换右脚的时候,凌望犹豫了一下,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林烟,轻言细语,柔声问道:“烟烟,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和柳君城……还有赵暮和孙宁,在【宠儿】里面,发生了……嗯,争执”

他斟酌地选择了一个比较温和中x的词语,说出来不至于那么刺耳难听,又叫烟烟为难。

但是林烟怎么可能为难。他g本不会有那种情绪。

林烟只是瞬间怔住了一下。因为虽然他也早就料到,能让凌望生气至此的事情,绝不会是他刚刚随便乱开的那个玩笑,可是当他终于听见了凌望的回答时,也难免感到了一点意料之外的错愕:原来凌望在这里纠结犹豫了老半天,最后开口想要讲的,却居然会是这么一件他g本完全没有想到,也几乎就快要忘记的事情。

柳、君、城

一字一顿,在心里面默默低念了两遍这个名字,林烟脸上原本扬得大大的笑容不但没有消失,相反,还扬得更加肆意了。

“哦──”他拉长声音故作恍然,“柳君城,我记得啊,就是那个小贱货嘛。”

凌望听得皱了皱眉。

林烟歪头想了想:“嗯……昨晚我们是有在【宠儿】里面见过,可是我们没有发生争执啊。”

凌望的眼睛霎时亮了亮,表情有些惊喜。

“只是,我一个人狠狠骂了他一顿而已,”林烟却低头看着凌望,目光盈盈若水,笑容绚丽飞扬,“他只有低头挨骂的份儿,和任我宰割的命。”

“……”凌望脸色一僵。

林烟看着他这幅模样顿时觉得心情真是好。好极。

空闲的右脚荡在下方一晃一晃,林烟转过头继续享受自己被打断的早餐,一边不安地动了动仍被凌望握在手心里的左脚,示意对方快替他穿好袜子,他冷。

“怎么,那个小贱人原来是你们【烈火】的艺人吗”林烟边吃,边简直忍不住让他肚子抽痛的闷笑,“哈!不是老说【烈火】是亚洲最顶级的娱乐公司吗怎么连这么不入流的货色也收啊到底是怎么收进来的……像这种要才没才要脸没脸估计要演技也没演技的廉价货,难道潜规则也有人要吗”

凌望没有回答,只是垂下头去,动作依旧温柔地替林烟穿好了袜子,然后小心翼翼将他的双脚都都放进拖鞋里,甚至最后,还无微不至地替他卷了卷稍长的裤腿,免得他一个不小心踩到摔跤。

当一切都收整好的瞬间,林烟就迅速收回了自己终于变暖和的双脚,舒舒服服地盘坐在椅子上,继续享受他的美味早餐,而凌望则是慢慢地站起身,转身去了趟洗手间洗了个手,而后回来继续拿起毛巾,替林烟擦他那一头半干未干的软发。

“……烟烟,”良久,凌望才忽然,或者说终于,轻轻叹了口气,解释道,“柳君城确实是【烈火】的艺人,虽然只是一个不出名的小艺人……但是这些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谢非格的人。”

林烟吃饭的动作逐渐慢下来了一点儿,眉头微皱满脸困惑,似乎是在努力搜刮脑子里有关谢非格这个名字的印象。

凌望揉揉他的脑袋:“你对我怎么样我都无所谓,烟烟。但是谢非格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能尊重他,也尊重他喜欢的人。”

林烟终于搜刮出来了脑子里那一点点和谢非格有关的印象。

“啊!”他小小地叫出来了一声,嘴巴里包着饺子含糊不清地嘟囔,“我想起来了!谢非格啊……就是那个得了很多国际大奖的有名大导演嘛,嗯……家里很有势力,尤其跟城南的萧岚和季晚潇他们交往得很密切的那个”

林烟一向毒舌刻薄伶牙俐齿,难得有吐词不清的情况发生。所以现在这个样子的林烟就实在是难得极了,也真的是可爱透了。凌望看着看着不禁心痒,脑中一时恍惚,便一个忍不住伸手出去,轻轻捏了捏他软软嫩嫩,没有受伤的左颊。

触碰的刹那,一股酥麻的电流刷地窜过了他,柔情无限的心房。

尤其眼看着烟烟分明早已察觉到自己的动作,然而他却并未阻拦也并不生气,凌望神魂俱颤心神皆动,仿佛一瞬间被巨大的幸福击中,眉梢眼角俱是笑意,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脱离了地面飞入了空中:“嗯,就是那个谢非格,烟烟你知道得还挺清楚呢。”

林烟慢慢咽下饺子仰头冲他一笑:“这有什么,你们【烈火】有很多有钱的大牌男明星都来【宠儿】包过我啊,大家上shangchuang聊聊天说说话,有些人有些事,就算想不知道也不行啊。”

可怜凌望脸上的笑容还没能扩展完整个嘴角,就已然僵硬地滞在了薄薄的半截唇梢。

原来林烟刚刚默许他那一捏的报复,全在这里。

看着身下烟烟那一脸狡狯满眼算计的得逞笑容,凌望知道自己现在一定是失态得登峰造极,无以复加。

可是那也没有办法。爱让人控制不了自己;爱更让人即便被控制,也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作为【烈火】的老板,凌望在公众面前的形象就算不是霸道强势,但也绝对不是软弱卑微。所以旁人绝想不到,他竟也会在一个人的面前,这般的低声下气,如此的忍让谦卑。

如若看到,估计会惊掉了下巴,笑掉了大牙。

其实凌望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爱上林烟,又或者爱上了林烟的什么,难道只是因为林烟的美貌──或许最初的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大部分,的确只是因了林烟美貌的缘故,可是现在的凌望却是十分清楚地确信,就算他的烟烟下一秒就芳华褪尽色衰颜老,他也依然,爱他如初。

他不知道自己对林烟的爱的极限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对林烟的忍让的极限在哪里。又或许,g本就没有那个所谓的极限,一切辛苦只要是以能和他相处为报酬,那么他都甘之如饴。

凌望心知这段对话真的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刚想劝林烟别玩儿了继续吃早餐,却不料他的眉头愈皱愈紧表情越变越臭,忽然,猛地一个甩手将桌边的筷子狠狠往碗上一砸,伸出长腿就开始疯狂地踢桌子,咬牙切齿,表情扭曲地大声叫骂:“这年头有点儿厉害的男人是不是都他妈脑子有病啊……不喜欢女人也就罢了,怎么喜欢的男人还一个比一个笨一个比一个蠢一个比一个呆……一个比一个丑啊都疯了吗还是现代人的审美变了退化成这样了那他妈还活着干什么!怎么不去死啊……怎么不通通都去死啊!”

凌望顿时恍然大悟林烟想到了什么。其实老实说,当最开始知道好友竟然是对那个试镜糟糕得简直一塌糊涂的柳君城有兴趣的时候,他也是非常大吃了一惊的。要知道谢非格对于演员的要求之严格近乎苛刻乃至刻薄,x子冰冷而且嘴巴还毒得要命,基本上能从他手里面坚持拍完一部戏,并且拍完了还能够全身而退,不自杀不自残不缺胳膊断腿儿,平安活出来的演员,那不红,绝对是没有天理在的。就这么一个完美主义的大男人,凌望以前也十分好奇地猜测过,最终能让他动心的人究竟会是谁。大美女大美男都猜想过了,凌望甚至还因此一直私心地从来没有让烟烟跟他见过面,就因为生怕烟烟的美貌一瞬间便征服了这座完美主义的大冰山。但是谁能想到……但是谁也想不到,最终让这个毒舌冰山男动了心的,却竟然会是那么一个名不见经传,除了跑步比常人快点儿以外,几乎就没有别的特长的,龙套柳君城。

有时候想想,爱情真的是太神奇了。

曾经定下的一切条条框框,和最后倾心专情的对象,基本,都对不上。

就像此刻让林烟如此歇斯底里的:为什么,黎唯哲会上那么一个,老实土气的笨男人呢。

这种事情,凌望真的没有办法跟林烟解释,也实在没有办法给林烟安慰。除了告诉他:缘分天注定,但至少我凌望今生今世最爱的人,是你。也只是,烟烟你。

可林烟不会在意。最想要的那一个得不到,其余的,便都是垃圾。

于是凌望到底没有开口,只静静地站在一旁耐心地看着,也等待着,林烟的发泄。直到林烟终于骂累了也踢疼了,忽然猛地一个回头伸手拽住了凌望的领带,将他狠狠往前一扯,头发凌乱眼圈泛红,眉目狰狞得……令他心疼。

“你呢!你刚刚那么生气,难道也是因为我昨晚骂了柳君城那个小贱货吗!”

说着这话的林烟,表情里有一种,“你若是敢点头说一个是字”,那我就一把扯断你脖子的疯狂狠戾。

无论凌望有多帅,但他现在的姿势必然算不上好看,当然也更谈不上舒服。不过此刻他的心,却要比这些全部,都加倍得难受痛苦。伸手mm林烟一夜之后虽然略有好转,但仍然红肿不堪的右脸,凌望微微一笑,口气宠溺而无奈:“想什么呢,怎么可能,是因为柳君城。”

林烟依旧死死地瞪着他。因为失去过,所以没有安全感。

相视中,凌望的眼神忽也慢慢变得狠而血红。撑住椅架的两只手因为愤怒地用力,背面渐浮起暴跳绷直的青筋。

“我这么生气,是因为夏昭时……他居然,敢打你。”

往夏如烟(十二)

林烟并不奇怪凭借凌望的势力实力,人脉手段,仅用几个小时的时间,就能查出来自己今天凌晨所发生的全部事情。

然而让他冷眼的是,就算查出来了,又能怎么样呢。先不提凌望究竟敢不敢对夏昭时做什么──就算他真的敢,但那究竟有没有用,也实在很难讲,不得而知。并且仅从林烟自己来说,虽然他的确是很恨夏昭时打了他,可他本身却并无所谓夏昭时这个人;他也的确是打定主意要报复夏昭时,可他却并不希望那要依靠凌望,又或者是他认识的,别的任何男人。

尽管对于像柳君城庄景玉这样的小贱货,要教训他们,林烟确乎是十分乐意让他的爱慕者们替他效劳。可对于那个夏昭时……第一次,这世上竟能有一个人,可以让原本心懒手废的林烟痛恨得,只恨不能自己亲自动手,将他千刀万剐分尸凌迟,折磨到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这样想着便逐渐平静下来。冷冷看了上方的凌望一眼,林烟忽然一把推开他,没了心情早饭也再也吃不下去,只轻轻揉着自己刚才踢疼踢狠了的脚趾,面无表情地下了一个字逐客令:

“滚。”

凌望叹口气但好在并未坚持。起身理了理衣着,看着林烟只自顾自低头揉脚的动作不禁有些心疼,于是一个忍不住又弯腰替他捏了几下,转眼瞅瞅他依旧泛红肿大的右颊,担忧道:“这几天我都会过来。如果实在来不了,也会派个人过来照顾你的。”

林烟默不作声。他不会傻到连后者都拒绝的。事实上就算放纵妄为恣意所欲如他,但也知道,这么多年,如果不是凌望一直跟个老妈子似地跟在他身边,忙前忙后,嘘寒问暖,鞠躬尽瘁地伺候他服侍他,那他一定,早就死了。

懒死的。

基本上,作为一个人,一个成年人,尤其还是一个成年男人,那些最简单但也最必须的生活技能,比如煮饭洗衣打扫卫生等等──林烟都不会。他甚至连杯泡面都不会泡!典型的朱门不识民间苦,十指不沾阳春水。好像他生下来就只是为了给这丑陋太多的世界增添一抹惊艳的亮色,负责“美”而已的。

不过那也都无所谓。他不做,不会做,不想做,但自然有人争着抢着闹着,甚至是排队着,都要帮他做。虽然现在社会上有很多所谓标榜自立自强的神经病们总是义正言辞地说着什么,美貌都是靠不住的,做人要靠实力,可是这句话听在林烟的耳中,无疑只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而已:开玩笑,美貌当然是靠得住的,而且比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东西都要靠得住。说这种话的人无非就是酸溜溜,不过只因为他们自己,美得还不够格。

一个人,哪怕这一辈子只拥有一样拿得出手的东西,但只要它厉害到了极致,那么就可以成为武器。而且,还是致命的武器。

不过当然,以后等他老了,美貌不再了,林烟也绝不会为了他那时的落魄,去怪任何人。

任何人──包括他自己。他自己做的选择,他从不后悔。

果然,在接下来长达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林烟都是作为一只米虫,在屋子里面宅过去的。

而凌望也果然如他承诺的那样,基本上天天都会赶来这儿照顾林烟,并且看得出来,是推掉了很多很多工作,堪堪抽空来的。次数多了林烟甚至都能看见他眼下那两团,淡却化不开的乌青。想以此为借口让凌望滚回自己家里面去休息,别再跑他这儿来烦他了,可不料凌望长虽长得人高马大人模人样的,但偏偏是个受虐狂,总是冲他一脸温柔地笑,不点头不摇头也不说话,然后每天晚上依旧准时回他这里来报道。

…………

劝说无果后的林烟终于彻底无语,于是决定完全无视掉凌望这个超级无敌绝世大m,一边不断催眠自己,心静自然凉。

林烟也没有问凌望,后来你究竟有没有,“敢”去找过夏昭时的麻烦。他不在意,问了更显矫情。直到大半个月之后的某一天,某个晚上,凌望没有像往常一样准时八点钟回他这儿来报道。本来林烟以为这是凌望总算想通了,为此激动了整整一个晚上的,结果第二天早上一起床就特没劲儿地发现,凌望居然还是来了。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除了两只眼圈下面,那两团越来越浓重的泛黑乌青以外,他的脸上身上,竟还杂乱无章地分布着好多些大大小小的伤口和血痕。而其中最严重的,无疑是下颚上的那一记重拳,以及左臂上的那一道刀伤。

林烟看见后只愣住了短短的一秒,脑子里便瞬间灵光闪过,想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弄的。

表情复杂地盯着凌望看了一会儿,林烟的心情也一如他的表情那般复杂:的确,他是很想要夏昭时不好过没错,可是他更希望能让夏昭时不好过的人是他自己,而并非别人。

当然,更不要是他凌望。

凌望却仿佛不觉得疼,反而是无比欣慰地看着林烟,良久,温和地笑了:“……嗯,夏昭时的确是挺厉害的。”顿了顿,低头随意包扎了下胳膊,那狰狞的伤口光让人看着都不禁倒抽一口冷气,觉得定然剧痛无比。可是瞧瞧凌望的脸上,竟还依旧是一片柔情脉脉的无动于衷,宛若无恙。他舔了舔因为失血颇多和彻夜未眠而略显苍白的薄唇,嘴角紧紧抿成了一条凛冽硬朗的直线,紧绷欲折的弧度里,有一种恍若天崩地裂,不顾一切的深情。

“不过烟烟,”他笑了笑,轻声道,“至少他打你的那两下,我都已经,替你打回来了。

【不管是谁下的手,我凌望就算是拼了命,也一定要替你打回来】──生必行死必践,君子一言如痴成狂。就像,他那晚承诺的那样。

林烟渐渐面无表情地看着凌望。隔了很久,很久,才终于淡淡“哦”了一声,勉强算作回答。只是那听不大出语气,也看不出多少情绪。不过他心里面倒着实是很有几分遗憾的:啧,真笨哪,怎么那晚上就没有想到要跟夏昭时交换个联系方式呢不然现在自己就可以约他出去,好好欣赏欣赏他的“美丽”右脸了。

即便林烟的确是更希望能自己亲自动手收拾夏昭时,但他也不至于那么迂腐刻板。既然有人替他教训,而且还很难得地把夏昭时教训得,大概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或许也是唯一一次,到达“毁容”的级别,那么自己又何乐而不为呢这毕竟是喜事,而喜事,总是能让人的心情很好很好的。

于是在接下来的大半个月时间里,林烟每晚做梦总是会梦见一只右脸肿大如山的夏昭时,之前的英俊潇洒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丰神如玉……统统不见。那副令人xiaohun的模样真是high得他天天半夜都忍不住在被窝里边儿翻腾打滚儿,一会儿笑醒过来一会儿又笑死过去,简直开心到不行。

每天睡醒了就吃,吃饱了就玩儿,玩儿……就有各种各样的玩儿。基本上,林烟上午都混在线上打打游戏,大多时候是麻将,同时开n盘,赢得那叫一个鬼哭神嚎天昏地暗;下午则是打开视频看看电影或者综艺节目之类,尤其是搞笑到爆的那一种;而一到晚上,天一黑,林烟就g本不用自己主动找乐子了,曾经那些跟他有过包养关系的名流大腕儿们会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发信息给他,骚扰他空虚寂寞的夜晚。如果真的是无聊得紧了,林烟便会从中挑中几个稍微那么看得顺眼儿的出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们说说话调tiaoqing,倒也打发时间,挺有意思。于是就这么醉生梦死地在屋子里面宅了几十天,不知不觉,深秋已过,冬至既至。

十二月下旬的某一日,林烟终于觉得自己再这么宅下去简直浑身都要宅出霉味儿来了,左右一思量,便决定回【宠儿】逛逛。

但除了因为年关将近所以人人都跟打了血似的,兴奋躁动得有些过分以外,别的什么新鲜事,也都没有发生。

只除了一件。虽然那或许,只是对于他林烟来讲。

韩笑身边的心腹二把手不再是班森了。

并且没有人知道班森如今在哪里。下落不明,生死,亦不明──就从,林烟被夏昭时带走的那一晚开始。

当【宠儿】里人缘最好且也最有实力的调酒师黄冶,半是咋舌也半是感慨地跟林烟八卦起这件事情来的时候,林烟手中正缓缓转动着一杯他刚刚调好的马天尼,小口小口,心不在焉地喝着。四周变幻不定的流动光影,隐约遮去了他脸上原本就很莫测难辨的五官表情。

那艳丽模样真是看得黄冶十分之心动心痒,然而他又深深明白林烟绝对不是自己能动,又或动得起的人,否则……这不,班森那血淋淋的前车之鉴,不就正活生生地摆在他的眼前吗

于是赶紧深吸一口气迅速别开脸去。别到,哪怕连余光都没有办法瞥见林烟一g毫毛的安全角度之时,他才终于自嘲地摇了摇头,心里骂骂咧咧:c你大爷的,真是红颜祸水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啊!……古人诚不欺余!

泪流满面地腹诽了一阵儿,本来以为林烟早就已经喝完走人了,却没想到一转过头,黄冶竟然无比惊奇地发现,林烟居然还坐在那儿,一脸高深莫测情绪难明地喝着酒。纳闷儿之下不禁想到了一种可能,蓦地脸色一震,狠狠倒抽了口冷气伸出手指头颤巍巍地指着林烟大悚道:“嘶──我说林大美人儿……你你你……你这是什么表情!难不成你跟那班小子居然是来真的么……呃……我的意思就是……难不成韩老爷是真的b打了鸳鸯……呃不对……b打了鸳鸳么!”

林烟表情不变甚至头都没抬看也没看黄冶一眼。更别说搭他的腔回他的话了。

直到他终于喝完了那半杯马天尼,这才不冷不淡地站起身,打了个哈欠,声音听起来困倦而苦恼:“哎,又要去跟新人交代一声我最喜欢吃的那几样甜点品种了……真是烦啊。”

说着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黄冶,表情一瞬间变得十分懊丧:“你刚刚的意思,是我死去活来地爱上了班森吗啊哈……不会吧!在你们眼中,我林烟的欣赏水平难道就这么低吗”然后想了想,很好心地给黄冶举了个例子打了个比方,“这么说吧,我连你都懒得看一眼呢,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黄冶:“……”

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林烟渐渐走远消失,缓缓没入滚滚人潮和光影深处的纤细背影,半晌,黄冶终于回过了神。抓抓头发面露苦笑:啧,一句话简直刺伤了多少爱慕者的脆弱玻璃心啊……林烟,真蛇蝎美人不假。

再说到班森。林烟当然没有刻意去找他,不过所谓“狭路相逢”又或“有缘千里来相会”,大概,说的也正是这么一回事儿。

一周以后的圣诞节,在s市有名的美食广场甜点一条街──准确来说,是林烟自从开始强逼自己吃甜品以来,就指名道姓,唯一认定的那一家甜品店旁的小巷子里,见到了失踪一个多月的班森。

其狼狈惨状已不用多做赘述。反正林烟居高临下地走到他脚边低头看了看,然后慢慢蹲下身去与他对视,良久,淡淡“啧”了一声,满脸认真道:

“知道吗班森,我第一次听见韩笑这么叫你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名字,真的好像狗。”

靠着墙壁,半坐在因为前几天下了雨,而显得异常冰冷的地面上的中年男人,身体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林烟见状顿时明媚地笑了,上下打量他一会儿,忽然动手扯了扯那一条正松垮垮地挂在他的脖子上,既旧且脏,但仍旧看得出来当初买的时候定然是价格不菲的名贵领带──那动作轻佻戏弄,践踏轻蔑,毫无尊重可言,也正如,在拉一只小狗的颈圈。

“哎,不过当初好歹是一只还有狗粮可吃的看门犬,结果现在,主人不要了,就只能当一只流浪乞食的丧家犬了。哎,我早跟你讲过韩笑那个老家伙y得很也贱得很的,结果你偏不信……你说这又能怪谁呢”

班森的眼底蓦地淌过了一抹痛苦而愤怒的火光。

林烟不禁失笑。回头望了望就开在巷子左前方不远处的甜品店,再转头,便是一脸的原来如此和理所当然:“呀,怎么,这么说你不开心,觉得受了侮辱生我的气呀啧啧,我说你舍得吗嗯你不是爱我爱得都要死了吗不然你每天跟个望夫石似地杵在这儿干什么呢嗯哈哈!不就是为了等我来吗不就是为了能再看我林烟一眼吗不就是为了能再给我买块蛋糕吃吗哎……怎么喜欢我的人一个二个都是这样啊,明明都已经爱我爱得发了疯成了狂了,但都还是不敢说呢……这到底是你们有问题还是我自己有问题啊……诶喂,你倒是快说啊,到底是不是因为这样啊,嗯我痴情的小班班”

握着领带的那一只手轻轻地一晃一晃,姿态轻盈婉转,笑颜绝世无双。于是愤怒从班森的眼中逐渐消失融化了,而痛苦,却只沈淀得更加痛苦。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他怎么可能,还说得出话来。因为林烟刚刚所说的那么那么多,全部,就已经是他想说,和不想说的一切了。

班森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看样子,是已绝望地打算顺其自然,听天由命。

爱上林烟这样一个男人,只有两种注定的可能和结局:如果他不爱你,那么你就可以去死,而如果他爱你,那么他就可以,为你去死。

前者他愿意亲自送你上路,也无谓你有多痛多苦,而后者,哪怕前方刀山火海九死一生,他也都一路甘之如饴,在所不惜。

没有存在中间的状态,也没有属于中间的感情。

这就是林烟。

忽然,黑暗中,班森惊喜地感觉到林烟的身体慢慢凑近了自己的耳边,而他竟为这样注定只是糖衣p弹一枚的接近触碰,很没骨气也不争气地,依旧那么无可救药地心跳加速,然后病入膏肓到呼吸暂停。

“明明不是我的错……长成这样明明不是我的错……”林烟的声音低沉,送入耳中,正宛如他的名字那样,炊烟嫋嫋,飘荡随风,“可是你们一个个都这样……都这样……知道么,这真的让我,很损y德。”

班森诧异林烟怎么会说出这么一句封建迷信的话来。而且听那口气,竟还是真的异常的苦恼与虔诚。不是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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