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十三看着雍容华贵的沈二从冰脸变成黑脸,黑得他都无法直视,但这真不能怪他。他心里憋着这个问题好久了。
“难道我猜对了?”
沈二额头青筋都起来了,一勺子粥狠狠塞进他嘴里:“闭嘴。”倒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讨好的话说了很多,沈二也是一句“闭嘴”。
他们这……也算是重新来过么?
傅十三笑得很开心,吃粥吃得飞快。
“我是傅家三房的庶子。我爹死后,主母把我和我娘赶出来了。只能靠族里的一亩薄田过活。我娘以前刺绣可厉害了,后来却只能耕田。傅家对嫡子看得很重,希望他们光宗耀祖,我就要比他们更出人头地!”傅十三有一搭没一搭跟沈二闲聊,他还记得当时连一口薄棺都买不起,清明时雨分外凄惨,他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像你这种投胎投得好的,真令人羡慕啊……”
沈二躺在美人榻上,带着翡翠扳指的手摸着雪白的波斯猫。波斯猫懒懒的舔着自己的爪子:“若有机会出人头地,你一定会抓住?”
耻辱贯穿了他年幼的时光,最后就跟娘亲坟前的细雨,湿进了骨子里,成了一定要出人头地的誓言。
傅十三嘿嘿笑了两声:“那当然。”
风雨突变。
所有的一切发生得太快,傅十三还没从那碗鸡粥回过味来。沈家就卷入了朝廷大案。他们锦衣卫是干什么的,就是听命于圣上,捉拿这些不轨势力。以往的罪臣贼子,哪一个不是如此。血溅三尺青峰,从未手软!
叶子青在烛光下对他密语,眼神像两把钩子:“功劳最大的一定你。只有你才靠的近沈二。这次加官晋升,非你莫属!”
乌云压境,雷声滚滚。
傅十三心里狂跳。
叶子青的话钩出了一个男人全部的野望。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他从没想过梦寐已久的机会竟以这种方式来临!当他衣锦还乡的那一刻,那些年傅家给他的耻辱可以通通返还!昔日那些奚落他的人,从此只能仰仗他的鼻息。
权力是最厉害的销魂药,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美妙的滋味?
锦衣卫一干人等,心狠手辣,工于心计,不都是为了这些么。
傅十三握了握他随身携带的绣春刀。
厚重的刀身,刻着阴森的纹案,刀光剑影。这把刀从他进入锦衣卫就开始跟他,如今他将用这把刀对着沈二。
“轰隆——”一声,闪电犹如银色在暗色苍穹乱窜。菱形木窗外的芭蕉被打得东倒西歪,戾雨来势汹汹!
锦衣卫犹如墓前阴气沉沉的黑鸦,飞速闯进沈府,在一片电闪雷鸣抄了沈家,昔日复贵盈门的沈家烧了整整三天三夜,搜出无数金银珠宝,象牙翡翠,金佛观音,玛瑙东珠,银票金条……
烈火在雨水中依旧熊熊的燃烧着,冒着浓黑的熏烟,沈园的墙壁被烧得漆黑。
傅十三握着绣春刀,走在游廊抄手上,四处都是下人们逃窜惊恐的叫声,这些声音,他早已听惯。
阴寒的雨水顺着廊檐滴落。跟当日坟前的雨丝一样冰凉。
傅十三突然一愣,双脚像被钉子钉住!
迎面过来的人,被叶子青和其他锦衣卫押着,俊美的脸一如既往的高傲冷漠。对方的衣袂擦身而过,却连一个眼风都没有留给他。傅十三甚至只来得及瞥见对方眼角那一抹红。他见过这抹红色在浓浓春日变得绮丽,也在春江花月夜变得妖艳,在他受伤被围堵奚落变得残酷鬼魅,更在照顾他的那些日子变得鲜艳欲滴……
叶子青停了下来,烟波一转,红唇开启:“是不是不忍心?”
傅十三仿佛失魂了片刻,过了半晌:“怎么会。不是你说的么,用人成渣即弃之。”
叶子青像个妖精笑了笑:“不后悔就好。”
叶子青赶上前去,而傅十三走进沈园,昔日他俩在园中一个拿着猫草逗弄波斯猫,一个倚在美人塌上玩弄着那些奇珍异宝。
傅十三在寒雨之中,闭了闭眼。
那抹红被雨水淋湿,只剩一片冰意。
墨色的大雨疯狂的从天空往沈园下着,仿佛一根根阴冷的毒箭,射向下面傅十三小小的黑影。他身上的飞鱼服被厉雨打得透湿,几乎在大雨中站成了一滩雨水。昔日开得正艳的芍药在雨中妖色逼人。这些花木见证了一切诡谲人心。雨水顺着傅十三惨白的手指,和紧紧咬住的牙关,不停往下滴落。犹若泪水。
沈二被压上斩头台。油桐大火在铜盆里咧咧燃烧着。
天阴阴沉的一片,地上还有一小摊一小摊积水,和颓败的落叶。他一直觉得春意浓烈得让人厌倦,他勾起一个笑,现在却觉得有些清冷。
沈二微扬下巴,眼角眉梢下,一片妖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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