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船的少年道:“刚去掌柜那儿拿了一封信,说给封哥儿的,我见上头字迹,说不好就是解哥儿的。封哥儿此次回来就像变了个人,因你的事自责不已。也是可怜,他什么担子都往自己身上揽……也不知道解哥儿如今是死是活……”
他兀自长吁短叹,柳十七却想道:“解行舟被盛天涯掳走,还能传信回来吗?他究竟是身陷囹圄了,还是自在得很,他人在何处?”
越想越难受,尤其在船上颠簸,他干呕两声,什么也吐不出。两个少年还想同他说闹,偏过头去见柳十七脸色不好,便知趣地不去招惹他,捡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说。
海上雾气弥漫,柳十七不辨方向,抱着膝盖窝在船尾,闭眼静静地回想这趟去中原的事。他自来到望月岛后第一次离开这样久,不知伊春秋怎么样了?
小舟摇摇晃晃地靠岸时,柳十七方才睁开眼,他嗅到空气中一股清冽的花香。
望月岛的初春来得比中原早,绯色的花树连成一片犹如暮色四合前的红云,轻快地随着和风盈盈颔首,柔弱又清丽。早听封听云说这花没有名字,伊春秋叫它“忘忧”,见过不少次花季,今次感触尤甚。
忘忧谈何容易,若闻笛所言非虚,伊春秋起的这名字分明也在自欺欺人。
柳十七长长出了一口气,与那两个少年作别,旋即提气轻身掠入盛放的花树中,几个起落后便没了踪迹。
再次回到清风亭,伊春秋同往常一般坐在那处,见了他也不奇怪,说罢一句“静坐”后起身替他斟茶。柳十七有些微喘,喉间还有干呕的征兆,连忙把那杯茶喝尽,依言在伊春秋桌案对面盘腿而坐,径直开始调息。
柳十七入定一向很快,他在混沌中隐约觉得一股力量按在自己肩头,恰如其分压住了他的浮躁。于是他调整吐息,百骸间宛如淌过连绵不绝的暖流,浑身都舒畅起来。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柳十七睁开眼,抹了把额间的汗水,刚要开口对伊春秋说话,还没斟酌好从何处开始,先被对方抢了话头。
“受过很严重的内伤,是在西秀山?还是江南?”伊春秋问道。
柳十七思考片刻道:“应当是西秀山,后来师兄指导我练功时服过药,只因车马劳顿一直不曾好好休养。这时遇上余杭的事,落了水,便……”
伊春秋:“推你入水那人是谁?你可曾看清容貌?”
柳十七被她问得愣住了,顺着话头想了很久,颓然摇头道:“不知。”
伊春秋却不再继续,只道:“你能平安归来也总算一件好事,行舟不知所踪,听云终日魂不守舍。此去中原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从清风亭离开时,柳十七满脑子都是后头伊春秋告诉他的话。
“世上没有白占的便宜,你当年被听云从晋地带回来就不是意外。但我们没有告诉过你,他找寻的那个人和望月岛有什么渊源,你不问,我心头有愧便也不提。而今既然你遇到盛天涯,又在西秀山走了一遭,有些事今日也不得不说。”
“……师父?”
“盛天涯夺了秘籍离岛后,沉寂了大半年突然有了消息。而那消息,却是一封数年前的旧信,来自早就与我们断了联系的师妹虞岚,小字晓,我们那时都称她晓妹。寄信的人是她的兄长,扬州虞氏商行的大当家。
“当中所写,她已将《碧落天书》的后半段藏了起来,若我们有机会得见此信,说明秘籍落入贼人之手,她也不在人世。经过辗转,听云打听到晓妹已于多年前和妹夫一同为贼人所害,留下独子还活着,行舟听说他姓闻。
“晓妹一向最聪明,否则师父不会选她托付秘籍。于是我派遣听云去中原,力求找到她的儿子。直到许久之后,才打听到消息,那孩子跟左念去了西秀山。正好此时,传出左念关门弟子窃药叛逃,听云觉得有诈,一路跟去,终是在太原遇到你。”
伊春秋说到此处时断了话语,眼眸中神色深沉,望向柳十七。
后面的不需她再赘述,柳十七埋头不语。
接着封听云把他连哄带骗地拉到了望月岛,让他觉得自己是个被收留的对象,然后一念之差过去了七年。虽然柳十七那时对封听云说漏嘴的话有印象,以为事情与闻笛有关,却不知着实阴差阳错。
他半晌才轻声问道:“娘……你的晓妹,可知拜月教之事?”
伊春秋默然:“抱歉。”
记忆模糊的母亲的轮廓渐渐明晰了,合着那曲被闻笛悠然吹响的小调,拼凑出一个让柳十七哭笑不得的真相——多讽刺呀,那时正邪对立得凶恶无比,爹是紫阳观德高望重的真人弟子,娘却是销声匿迹的拜月教余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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