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起了作用,波旬的梦魇应该便已经解开了,可为什么他还不能控制自己的愤怒?
愆那怀疑,波旬听得到自己的声音,但是他选择不加理会。这样的猜测,令他整个人明明被烈火烧灼着,心肺却如三九寒冬般冰凉。他担心再这样下去会将阿伊跶害死。
“波旬!你给我醒过来!”愆那甚至在波旬脸上扇了一巴掌,面露凶恶鬼相,扯着波旬的衣领恶狠狠地说,“你若再不醒来,我便毁了你的六道归一阵。我毁过一次,这一次自然也可以!”
这句话总算有了效果。骤然间,所有暴旋额真气都消散了,寝殿之内一片狼藉,而阿伊跶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趴伏在地上,劫后余生一般粗重地喘息着。愆那忙过去扶住他,低声问,“你怎么样?我这就让他们去找阿须云。”
阿伊跶摇摇头,苦笑道,“我进行到一半,被他发现了。大概这次是真的把他激怒了,他把我关进了我自己的噩梦里。”
愆那转头,却见床榻上的波旬已然平静下来,黑发散开了,长长地迤逦在身后,那冷玉一般的面容,却平静到令人不安。他缓缓睁开眼睛,一双漆黑的眼眸,却隐约仍然能看到一丝代表着疯狂的红色,只是已经大副减淡,几乎看不见,而且被一种更加阴沉的东西牢牢压抑在暗潮汹涌的海面之下了。他环视四周,视线凝固在地面上愆那摩罗画好的法阵之上。
而后,波旬用一种不知是愤怒还是伤心的表情看向愆那摩罗。
“刚才在梦里,我已经盘问清楚了。”波旬用一种僵直的、隔绝了一切感情的干平声音说道,“是你让他做的。你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借着我放下戒心让他随意进入我意识深处的机会,剥离我对你的感情。”
愆那无法反驳,因为那确实是他的要求。
而且看起来,这个方法确实起作用了。
心脏忽然尖锐地疼痛起来,愆那强忍着,说道,“是,这是唯一解开你梦魇的办法,”
“唯一?”波旬用近于困惑的声音说着,微微歪着头,怔怔地凝视着愆那,“不,这不是唯一的办法。而是你早已这样打算了,是不是?”
“……”
“你想要离开我。你认为我对你的执着是困扰,所以你想要再一次摆脱我。”
“不是!”愆那终于大吼一声,他身上的烧伤骇人,却根本没有心情去注意,也顾不上自己此刻惶急的面容有多么可怖,“我只是……不想你被不属于你的执着继续折磨下去!”
波旬轻笑一声,皱眉道,“不属于我的执着?”
轻轻的反问,却比质问还要尖锐地戳入愆那的胸口。波旬慢慢地从床上下来,站直身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愆那,却忽然冷声说,“来人,把阿伊跶带下去。”
“波旬……”愆那还想说些什么,可是波旬却忽然厉声说,“所有人都退下!”
恐慌的士兵匆忙将重伤的阿伊跶架起带走,纷纷退出殿外。而波旬则已经走到了愆那面前。
明明愆那的身高还要更高些,可此时此刻,波旬面前的愆那感觉自己是那样渺小,无处可逃。
“你觉得,我对你的感情,其实是希瓦对你的感情的幻影,是假的,是不是?”波旬用一种暗含悲伤的、近乎温柔的声音问道。
愆那只觉得自己无法面对那直截了当的目光,低声说,“你当时受了重伤,他的执念才会对你造成那么深远的影响……如果没有希瓦的执念,你可会多看我一眼么?”他抬起澄黄的双眼,忧伤地望向波旬,“你并没有选择的机会。”
波旬继续向他迫近,“所以在你心里,那十年我们在人间流浪的时间,还有我们在一起的这些日子,也都是假的?”
愆那摇头,“记忆是真的。只不过,若没有那份执念,也根本就不会有这些记忆。你也不会如此执着在我一人身上。”
波旬像是不敢相信他竟说出这样的话,眼睛微微睁大了,一霎那竟显得有些可怜。
“原来如此……”波旬茫然一般摇着头,竟又嗤嗤地笑了出来,“原来你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对你的心意。我十年来一直追着你,拼尽全力也要成为你的红无常,为了给你报仇甚至愿意接受波旬的命运,这些在你眼里,都不过是受了希瓦的影响,是我困惑之中产生的错觉……在你心里,我仍然只是希瓦残留的影子罢了。”
声声看似平淡却晕着血色的质问,另愆那心口阵阵绞痛,如有锈刀翻搅切割。他隐约意识到,或许自己哪里想错了……
如果那阵法起了作用,如果波旬对自己的执着真的只是幻觉,为何波旬现在是这般心碎痛苦的模样?
波旬低下头,似乎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当他抬起头来,那原本已经淡化不见的红色重又弥漫上来。他猛然伸出手,一把扼住了愆那的咽喉。愆那惊愕地抓住他的手腕,却无法挣脱。
“你说你不愿喝执念酒,因为你选择不去回想前世。那是你的权利。可你为什么要夺走我的权利?你凭什么帮我做决定?凭什么打着为我好的幌子再一次抛弃我?!”波旬的声音压得很低,字字似乎都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我本以为你终于接受我了,我那么开心,就算被梦魇吞噬我也心甘情愿。我真是个蠢货……你跟他们一样,你根本就不问我想要什么,擅自决定我的命运!”
“我……”愆那挣扎着想要说话,可是波旬这一次扼得太紧了,他无法发出声音。
波旬的表情那样愤怒,目光却那般伤心绝望,如同被彻底摔碎的镜子,一片一片映着残缺不全的现实。
愆那想要说对不起,可是他无法出声。
波旬收拾起自己破碎的希望和尊严,猛地松开了扼着愆那的手。愆那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抚着自己的喉咙狼狈咳呛。
而波旬则忽然轻轻说了句,“如果你真的这么想摆脱我,也罢……我成全你就是了。”
愆那一愣,抬头看向波旬。
波旬抬起空洞的双眼,似乎是在看他,又仿佛没有在看他,“我累了。不管我做什么,你都要离开我。既然如此,我希望你记住……”
“颜非……”
“别再叫我颜非。我已经不是颜非了。”波旬从怀中掏出引魂铃,又从袖中化出渡厄伞,丢到愆那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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