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枝透露得不多,但这简简单单八个字,已足以将雾年一颗悬着的心拽掷于地,摔得粉碎。
他僵在原地,心口痉挛似地抽疼起来,面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蜷瑟了起来。
“你若想问怎么会这样,不如问问你自己,问问你那贴心的侍童。”绵枝面无表情,“过去阿银被你的龙神真气所伤,后又受那丹气冲撞之痛,可他偏偏是个傻子,强耗元神也要在你面前笑,到头来成了为活命咬伤龙神的恶妖。”
“他整整昏迷二十年,醒来第一件事便是问你在哪里。听说你要历劫,连命都不要就去护你。他被人设计伤了你,却也愿意用命去换你。我体会不到被拔去逆鳞有多痛,但龙族既也生有逆鳞,你大概是能想象的吧?”
“你元神归位那日,我在青泽找到只剩一口气的阿银。七寸上的伤深可见骨,心脉被那邪物伤得血肉模糊,我若再晚去一步,今日你也不用特意来寻了。”
“可你呢?一叶障目,识人不清。阿银到底是怎样待你的,你不会用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去判断吗?我看你们这些神仙就是活得太久了,睥睨众生,闲得发慌,想找新鲜却又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别人的一生在你们看来也不过弹指一瞬,糟蹋了也就糟蹋了,今日可以对你说尽世间的蜜语甜言,明日自然也可以将你弃之敝履。”
“我只问你,尊贵的龙神大人,这些难道合该阿银欠你的吗?!”说到最后,绵枝已红了眼。
一字一句拆作利刃,一笔一划地割在雾年心间。
他宛如一具失了魂灵的空壳,呆滞地站着任人凌迟,高挺颀长的身形仿佛瞬时佝偻了几分,喉口酸涩得眼鼻滚烫,颤抖着吸入数口冷气才堪堪挤出声音:“能不能……让我见见他?”
绵枝心下大快,却仍沉着脸道:“那日从天宫回来,阿银便晕过去了,至今还不曾醒。”意思很明显,是被他那日说的混账话给伤了心了。
雾年泛着血丝的眼里满是慌乱的懊悔。
而屋内,正借着谛听符光明正大地偷听这二人对话的剪银,一脸茫然。
“不过我想阿银大约也是不愿再见你的,因为他睡去前曾问我,有没有法子能将那蛟魂珠取出来,哪怕是剖开骨肉挖出来也行。”绵枝嘲弄地扯扯嘴角,“你丢掉了他的爱,他也不想再承你的情。既然龙神大人那日这般果决,今日也断不要再反悔了。”说罢,转身便要离开。
屋里的剪银要疯了。他不是,他没有!
雾年眼瞳缩颤,心里嘴里像是淬满了胆汁,苦涩难当。他慌了神,甚至忘了面前的结界,疾步上前又被狼狈地弹开去,语气中几乎带着点儿恳求:“我……只想见一见阿银。”
绵枝没有回头,强压着上翘的嘴角冷道:“这得等阿银醒来,由他自己决定。”
回到屋里,绵枝怒气沉沉的脸瞬间放出红光,满目的舒畅快意。
与之相反的,是床上剪银半耷着眼皮,泫然欲泣的小模样:“阿绵……呜……你做什么呀!”
绵枝恨铁不成钢地弹了弹剪银的小脑门儿:“你懂什么,这个时候你一定要傲一点儿,吊他几日!他把你欺负这样,一句话你就又乐颠颠地与他好了,那他以后岂不是更不会珍惜你啦?”
小蛇没有手,只能委委屈屈地在枕头上蹭了蹭脑袋,闷闷疑惑道:“啊,是这样的吗……”
“那当然啦!人都要得寸进尺的。”
剪银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忸怩一会儿又忍不住问:“那、那我什么时候才能见他呀?”
绵枝在心里暗骂一句没出息,气道:“他那日让你吃了个闭门羹,怎么说也要以牙还牙吧。”
剪银眼睛一亮:“那就是明日?”
“不行!”绵枝凶巴巴道,“最少也得三日!”
剪银瘪瘪嘴争取道:“那今日也要算一天的……”
绵枝翻了个白眼,拿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小东西彻底没辙。
鉴于剪银每隔半柱香时间就要问一遍雾年的情况,绵枝索性用符纸折了只小雀儿送出去,用灵力把外面的景象投到铜镜上,让他躺在床上便能看到。
这下可好,剪银彻底不挪窝了,就趴在枕头上盯着镜子看个没完。绵枝也是很不明白,就这么个人一动不动地杵在门外,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况且,他原本也没打算就这样放过雾年。站着等三天算什么惩罚?怎么也得让他抓心挠肝地熬三天才够解气呢!
绵枝一肚子坏水儿没处使,立马说出了自己的主意。
“啊?这样太不好吧……”小蛇不安地搓了搓尾巴。
“有什么不好的,你没听过那句话吗?会哭的娃娃有奶喝还是有糖吃来着的……”绵枝苦口婆心,见剪银仍在犹豫,又刺激道,“而且,你就不想看看他到底有多在乎你吗?”
这话可戳到剪银心尖儿上了,他拧着身子眨眨眼,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第二日一早,绵枝撤了结界的声障,好让屋里的说话声传出去。
他笑眯眯地剥着橘子,声音里却是十足的惊喜:“阿银,你终于醒啦!”
剪银低低地应了一声。
果不其然,屋外失魂落魄了一宿的雾年听到动静立刻直了直背脊,眼眸中有了点儿死灰复燃的神采。
两个小妖精相视一眼,绵枝又装作有些犹豫地问道:“那个……雾年在屋外,他想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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