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爬上爱德的脊背,但他逼迫自己待在原地。历年来的经验使他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绷紧,紧张的屏息逐渐变成平稳而匀速的呼吸。莫名的兴奋和不断分泌的肾上腺素开始使他的肢体发酸,而机械铠则开始低鸣。尽管大脑仍无法解答疑虑,他的身体已察觉到不妥,并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那名军人十分年轻–至少比绝大部分的要年轻–看上去不超过20岁。四肢强壮,有一头深褐色的短发。他的军服毫无瑕疵,上面的金色饰线亮得晃眼,简直就是崭新的。就在爱德觉得自己多虑而准备收回视线时,他开始发现一些细微的缺陷。
军服绝对不属于那男人–不管他是谁。军服的肩与他的相比略瘦了些,而且袖子也不够长。他的军衔似乎是中尉,但其中一个徽章倒着。皮靴黑的发亮,一丝皱纹也没有。就算那人从未走出过中央司令部,要想把靴子保养得那么好也是不可能的吧。爱德每天都看着法尔曼将靴子擦得黑亮,但几分钟后它们便又回到了原本磨损的状态。
如果仅是在走廊里擦肩而过,那男人的外表也许可以行得通–一名普通的军人。但若是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太多的不妥了。就连他走路的姿势都极度地不协调。军人嘛,毕竟接受过训练,步伐应该是更有力的、接近踏步的的样子,就像是大脑中有一支隐形的鼓随时调整着他们的步调似的。但这人却十分散漫地移动着。步伐懒散而缺少节奏感,但却拥有着一种不言自明的自信。
那男人(不管他是谁),慵懒地倚在栏杆上,仍旧不知屋顶上背后另一人的存在。他的手指在栏杆上毫无节奏地弹动着。爱德每秒钟都在想着从原地现身,逼他供出姓名和目的,但最终好奇心获胜。如果现在出去他可能永远也无法得知真相。那名中尉也可能会找些借口而后就这么混进其他军人中吧。因此他还是决定呆在原地。
仅一瞬的功夫,那人的背影便发生了些许变化。原先的慵懒被更加紧张的、捕猎者般的气氛替代;男人迅速起身,将手伸进军服掏出一杆枪。他的肩动了动,将枪口对准了脚下的广场,缓慢地移动着,像是在跟随着某着移动的目标。爱德咬了咬嘴唇,感觉到额头上的冷汗。
不要多想。快冲过去。
不要多想!
在他们之间没有足够的距离,无法加速。爱德不稳当地跨了三四步,消灭了这点距离。他抓住男人的手腕,尽全力往后拉去。子弹掠过耳边,滚热的硝烟灼痛他的脸颊。
男人明白自己丧失了唯一的机会。尽管是在军部,听见枪声也不是件寻常事。稍微有些常识的人现在一定拉响警报了。被狙击的目标也应该躲避到安全的处所了。他的表情很快扭曲得更加恶毒丑陋。
当他看到那名坏了他的计划的少年,蓝色的瞳孔再也无法隐藏任何愤怒。他狂暴地咆哮着,试图从爱德的手中挣脱,连同那杆枪。
爱德非常清楚这时若是稍有松懈,下一刻子弹就将射向无法逃脱的自己。他的性命完全握在自己的手中:在救援到来前牢牢抓着枪杆。
一滴。两滴。仅几秒钟后屋顶便被雨水全灭。
“放弃吧你!”爱德试着将枪从男人手中扭下,但却险些因此滑倒。他紧抓着男人的手腕。手套进一步减少了摩擦;尽管他拥有机械铠的优势,他们之间仍旧存在着身高的差距。爱德被男人的体重向下压制着。他的手臂和肩膀为了不让枪口对准自己而开始酸痛。
“为什么?”男人问道。他的声线平稳,透露出他曾受过良好的教育,只是由于愤怒而有些粗糙。“觉得自己能赢过我?”宛如蛇一般地猛抽出右手,掐住爱德的脖子,不断向下按着。“我倒不这么认为,小杂种。你怎么就不能闪到一边去?要TMD保护你那上司做什么?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你有多恨他。”
爱德无言地挣扎着,脑中一片空白。马斯坦?这个白痴本想狙击马斯坦?为什么?
爱德松开左手,试图掰开脖子上的手。机械铠猛地踢向男人的大腿。男人呈现出痛苦的表情,松开右手。肺部重新获得氧气,与此同时一只拳挥向爱德的脑袋。
争斗逐渐变得野蛮起来。爱德只觉得两眼直冒金星,视线有些模糊。他重重地撞在栏杆上。
栏杆由于他的撞击晃动了一下,与之连接着的地面出现裂痕。水泥的碎片四处迸溅。
爱德奇迹般的一直抓着男人的手腕,但那人也毫不示弱,在爱德能做出任何反应前直接用全身撞上他的胸膛,逼出肺里剩余的氧气,顺带折断了几根肋骨。
随着最后一声警告,栏杆再也承受不住冲击。
天空。地面。碎石。变形的栏杆。天旋地转。
机械铠扣住屋顶的边缘。尽管并不保险,但对爱德来说已经足够:他的直觉再次救了他。水泥板在机械铠的力道下显得有些脆弱。他拼命抓着这根救命稻草。
过了好一会儿,爱德才明白自己的左肩在痛苦地尖叫的原因。男人刚才由于惯性跟着自己翻了过来,现在正拼死抓着自己的左手,任凭指甲陷进皮肉。不远处传来枪支落地的声响。
“你TMD给我个不放手的理由!”爱德的脸由于痛苦而有些扭曲。左手掌开始隐隐渗血。
“随你,”男人喘着气,但仍然浮现出近乎疯狂的笑。“反正我是死路一条了;不过至少……我可以带你一起走。”
男人没有给爱德任何时间思考。随着刺耳的子弹离膛声,爱德只感到自己的肌肉瞬间收缩。
枪……?!
他无法继续承受男人的重量,只好松开手–切,好像自己还有什么选择似的–但却没有获得应有的轻松:那个白痴仍疯狂地将他向下拖拽。
爱德的身体像是铅制的一般,除了贡献多余的重量外派不上任何用场。就连机械铠也一样笨重得可以–它并非出于自己的意志,而仅仅是作为机器机械地坚持在那儿。强忍着冲上头的恶心,爱德试着理清思绪,想出一个保命的点子。但此时他的大脑却像是短路般一团糟。他好像能听到脚步和警报声,但又无法确定。疼痛穿过全身,如野兽般撕咬着他的血管、神经、理智。
爱德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看向下面那张充满了憎恨的脸。男人的右手握着一把一次性的手枪。鲜血涌出皮肤,顺着爱德的手臂流进手套。他好像突然明白结果将会如何–随着一阵摩擦,手套剥离皮肤,轻抚过他的手指,然后,滑落。
那是男人唯一抓住的东西。粗壮的手在空中慌乱地挥舞了一阵。徒劳。他像石块一样砸进地面。没有血,但那具身子却十分畸形,像小孩子扔弃的破旧的洋娃娃。很难想像就在刚才,它还是活生生的,还扣动过扳机……
爱德眨了眨眼。如果他再不做些什么,估计那也将会是他的下场。他将意识全部集中在机械铠上,强迫自己去操纵那些神经和关节。若是以往,这绝对像是控制左手般轻而易举,但现在它却显得那么笨拙。
他颤抖着呼了一口气,无视了嘴里浓重的血腥味,向上拉动身躯。他的左臂很想就这么废掉,但他逼着它动,触上粗糙的水泥板,然后向上撑。这使身子左侧伤口的流血更加厉害,但他仍然无视。在这里放弃他就真得完蛋。不行,要坚持–坚持。
他向前倾去,跪着干咳。鲜血覆上眼前的地板,但他却无法明白那是什么。膝盖在水泥上摩擦。他向右瘫下。手指几乎失去知觉;生命在指尖流失。世界停滞,只剩下空气,雨水,和那火燎般的疼痛。
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极大痛苦;爱德慢慢眨着眼,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一切都如在迷雾中般模糊。只有身边的一个小水洼清晰地倒映着被血染得微红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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