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几班倒，可以休息的，但年轻的几个同事都希望第一时间了解更多的资讯，即使换了班也不回去休息，都盯着，非得盯到眼皮拿牙签也撑不开了，才歪到一边沙发床上去眯一会。不过也确实年轻能熬，整一个礼拜，几乎没怎么真正睡过。就靠咖啡和浓茶顶着。

我参与其它几个搭班的小项目还都比较顺利，即使失手的，也都是在组内会议上预料之内的。最让我欣慰的是一件小东西——为那个‘性灵翅膀，动物百景’系列中搭配的，一件唐中期邢窑点褐彩的鸟形水盅。在计划额度内如愿到手。‘邢窑点彩’是经典名品，这件东西虽小，但品质和艺术趣味一流。东西我是看过实物的，除了没有经过特别的商业清洗，其它完美，非常难得。古越瓷为主的系列，‘邢窑点彩’点睛。嘿嘿。拿下后我第一时间通知了这位客户的代理人，大家皆大欢喜。我心里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而，对于那几个催债行家的东西，包括那几脉的货，别人经手的我管不了，我经手的，我让它一件也走不动！催？！好，你有办法整我，我也有办法挟持你！

我也不过手别的东西，我也不赚别的佣金，我就压着师傅最后那几件东西，我就不卖！我就跟你们扛到底！

看我怎么慢慢‘配药’‘下药’，慢慢拆你们的台。。。反正我自己不怕被毒死，所有的‘药’我都自己先吃过，然后再拉你们当垫背的！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豁出去了！

伟大领袖毛爷爷教导我们：‘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太英明了！

我虽弱小，但就是拼足了力气，我也非掰断你们一根手指不可！咱拼军事实力是拼不过米国，但总还能走偏锋去撞人家标志性建筑不是？要么不动，要动，就要集中力量对对方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和打击！

这个行业，做坏一两件货，让他损失个千八百万，事小，最有力的打击，是做坏对方的人品和信誉！

要么不做，要做做绝！

我可不像我师傅那么多顾忌！

（性格决定命运，或许就是因为骨子里的这种不安分和歇斯底里，才使得我在后来，做出那样的事，以至于，闯下那么大的祸后，嫁祸于人，以至于，内心一直无法获得平静和安宁。）

2

重头戏在后面，这个包含北朝覆仰莲花尊的F项目才是投资额度最大的，最受期待和关注的。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第四天下午，S行的网站和公告栏突然发布变更通告——‘北朝覆仰莲花尊’的场次发生了变动！本来是在S行第二天的夜场，和几件南北朝的石雕残件一起亮相的，结果不知因为什么原因，S行特意为它调整了个专场，和一件汉代的织锦帛画一起，仅两件东西，安排在了最后一天也就是第六天的下午。单独一场。

一般最重要的东西通常不会放在最后，因为实力买家往往会出现强弩之末之态，通常都是在2-4/10或者6-8/10这样的黄金位段左右出现。印象中，只有多年前的那幅石破惊天的画作的出现S行才为其做出了这样特殊的安排。。。看来，这件东西S行对这件莲花尊的预期很高。。。。。。

这个状况让我们喜忧参半。

一连几日大家都熬得一脸菜色，MICHAEL居中指挥，身上古龙水喷得刺鼻，几次在打印间遇到他我都有点心虚，只觉得他那光光的头顶更亮了。。。。。。几次不得不打招呼我也是硬着头皮说和HI就闪了，他倒是完全没事似的样子，又想起陈说的那个‘如果深究起来，MICHAEL一天都呆不住’的话，看来丫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都比较能装。

而她，一直未现身，也一直未见只言片语，连人在哪儿，也只是在同事几次有意无意的提起中，晦暗不明。。。。。。

上午碰头会和同事整理下手上这些项目的得失。

另一个G项目，投资人没把我们折腾死，一会一个样，比周建龙折磨人多了。最后一次沟通好的方案是咬住那个雍正的珐琅彩对碟不放，孤注一掷，非拿下它不可！宫廷御瓷珐琅彩，多在两岸故宫，能流入到私人手里的，寥寥无几。雍正的这对碟小巧可爱，品质极好。这种玩意，又不似高玄的宋瓷，颇受新兴资本追捧。我们觉得其实际成交价将会估价上限的若干倍！其实我们更推荐客人收一些潜力股，没必要去参与这种当红炸子鸡的竞争，劳民伤财。但G项目投资方是铁了心卯上劲非到手不可。我们只能配合。但悲催的是，当现场价格一路扶摇远超出他们的预期（其实是在我们预期内的）时，这投资方又软了，还有三方在叫价的时候已经超出了投资方预期的数倍，那边明显底气不足，还就挺着。我心里不知道是哭好还是笑好，心想：赶快找个台阶下来算了。非一头撞到南墙上么。跟那些沉水大鳄玩，咱们还太嫩了点。也没那实力。最后，终于壮烈倒牌，无言放弃。

而，这个F项目，则明显理智了多。总结这些天的得失，一半一半：有些以为可以稳稳到手的，不知怎的半路突然杀出个程咬金咬住不放，价格一路扶摇，超出理性预期，我们默契达成一致，理智放弃。有的以为没信心的，偏偏几轮举牌对手就偃旗息鼓了。。。但最后保住了成化的婴戏碗，和王铎的手札。这是一个让技术方和投资方都比较心平气和接受的结果。

这王铎的手札估价很低，也藏得不引人注目，结果真正的成交价居然是估价上限的15倍。我们甚至没想到投资方会如此坚定的咬住。超出的时候，一直处在紧张的多方电话中，SUSAN那边底气不足，VIP委托人代理人却一直坚持不放，魏栋手都软了。连发了几次签字确认传真，我们这才敢硬是咬着牙顶到最后，拿下！为此，损失了下面万历黄花梨顶箱柜的预算。这看来，几乎是有点失去理智的行为，虽然这幅小尺寸的手札也的确不是俗品，但咬住不放志在必得，钟情王铎至此？这已经是超出正常商业投资行为的范畴了。

G项目投资人张牙舞爪气势汹汹，真要让他豁出去上，他又手软了。这个F项目投资人却一直稳扎稳打，不温不火却坚定无比。

这位匿名的VIP，他会是谁呢？

好奇是难免的。但好奇害死猫，好奇匿名VIP身份，在这行是虽不是大忌，但也绝不是本分之举。

再说F项目这个重中之重，压秤砣的大家伙‘北朝覆仰莲花尊’。

我和魏栋从J市抄后路摸底无果而归，本来内心都有点失落。但一回来才知道，那边的人已经看到了实物状况——“口有蹦炸，两个贴塑是后补上去的，腹部下侧有两块一寸见方大小的剥釉。。。”老主管骆家英上前线去了，东西是她看的，从政也过去了，他们看眼光都是不差的，应该出入不大。如果确实如此，那就是难得的好品相了！如果真能在这个预算内拿下，不说是捡漏，至少绝对是物有所值了！

但因为王铎手札经历的那一番意外厮杀，大家心里都有点隐隐不安。这水底下沉的还有谁？估计竞争不会小。再看S行这架势，众星捧月一般推出来。。。

又开了一下午的会，专门多方讨论针对这大家伙的方案，接连分析了今夜一番厮杀可能出现的状况，准备了几套预案，又等着投资方，委托代理人那边的回复。。。

傍晚的时候，女同事H的妈妈又送来一大保温桶的宵夜。这位阿姨一连几天晚上都给我们送来自己亲手煮的羹汤之类。H满嘴的抱怨中遮掩不住幸福的神色。看着阿姨微胖的脸，头一晚大家的拘谨和不好意思都消失，心安理得的享用着。

我笑嘻嘻的多盛了一碗，坐在一边低头用调羹搅动着碗里晶莹的银耳，看着漂浮着的几颗红枣。。。枣皮红，呵，万历五彩的‘枣皮红’。。。枣皮红、柠檬黄、蟹甲青、胭脂水、豇豆红、美人醉、孩儿面。。。

所谓多贵重的东西，所谓多好的艺术效果，与最基本的生活，最自然的物质相比，如何？高度抽象又高度具象的探究、模仿、叩问。。。这又是人类怎样的一种心理诉求呢？

品尝着嘴里的甘甜。。。母亲，家庭，温情。。。对我来说，太遥远。可此刻，又如端在手里的温热的一碗热羹汤，这么真实、贴近、简单。

3

夜了，多日来的晨昏倒错让人的神经有点迟钝。今夜，几乎所有项目上相关的人都留守了，还有两个小时才开战，除了两个夜猫还对着屏幕发呆，其他都到后面会议室歪着睡了。

我披上外套，躲到下面的小花园抽了好几根烟。红塔山我已经觉得太淡了，又换上了五块一包的云烟，浓郁到发呛的味道吸进肺里，又缓缓的吐出来。。。我承认这方面的口味近期我是越来越重，公司的男同事都受不了这么重口味的烟。

夜风不大，但有点凉，吹动着精致打理的树木花草，在月光下显得影影绰绰。我又想起之前的那个M项目，那会艰难的时候我也常到这里来，独自抽几根烟，让心情平复，思绪冷静。但那次再怎么艰难，其项目的分量和此次的这个F项目比起来，还是大巫见小巫了。

那次，我还能掌握主导一些事情，通过我的努力；而这次，从一开始，就似乎。。。充满了某种莫名的无力感，个人只能被动的跟着转，像一只小纸船在大河里飘荡。。。看似风平浪静的顺流而下，却完全掌握不住速度和方向。。。。。。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看看LUMI的夜光。。。在暗夜中显得既晶莹又倔强。

12点了，吸够了毒，慢慢的踱上来。公共办公区明晃晃的白炽灯下，四下静悄悄的，只有一个留守没睡的男同事偶尔点击鼠标的声音。。。

公共办公区A区隔出来一块，临时搭起来个F项目专项区，就是两个大方桌对起来，拿几个格子挡板一围，上面摆着关于F项目的所有资料，格子挡板靠里的部分贴满了各种表格，进度，便利贴等等。轮班倒的时候方便交接。桌上摞满了资料，竖起的文件夹用各种不同的颜色区分。这是很陈的风格。

她喜欢用单纯的红黄蓝绿色去区分一切，我看她读书的眉批时，也发现了这个习惯。突然想起看到她在一本洋文的心理学方面的书中某页边角用中文写着的几句话：‘。。。。。。求之愈切，失之愈远；知之愈深，归于茫然。。。’归于茫然，归于茫然。。。多年前的字迹了。。。她这会在哪里？可也在关注着这进程？怎么这么多天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桌上还散乱的放着几只笔和两个不知道是谁的喝了一半的杯子，无人去理。大家都乏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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