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岁啊,
没了娘啊,
跟着爹爹好好过啊,
就怕爹爹娶后娘啊,
……
这歌声震颤着郝婶的心房,她真为红玉掐着一把汗。可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又能说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呢,只能自己在心里诅咒道:“把女人抓来当供养妇以满足士兵的兽欲,人世间,恐怕只有日本人才能够做到。唉,伤天哪!”
仲马大尉靠在床头上,微闭着双眼,对外面的嘈杂声充耳不闻,只顾着听从留声机里传出的哼哼唧唧的曲调,听到高兴处,两手还会随着节拍敲着大腿,搭在床沿的一条腿也悠闲地来回晃动着。仲马看上去显得很年轻,他只要正正经经地站在那儿,就会发现,这是一个很英俊、潇洒,或者说是一个风流倜傥的男人,白净的脸膛,浓密的眉毛下一双大眼睛,笔挺的鼻子,两撇小黑胡下一口白白的牙齿衬托的嘴巴有棱有角,一头天生的卷毛似乎证明他是混血儿,这给人一种独特的感觉。但独特中却很特殊,一身军装虽同所有日本军官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但穿在他身上却显示出冷酷、霸道和咄咄逼人的杀气,然而,遗憾的是他的个子矮了些。而仲马正是利用了他的权利和他的外观,毫无节制地制造罪恶,异想天开地要征服中国人的灵魂。
以这样的标准,这样的意识,被禁锢的人们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他的面目有别于其他日本人,但他禽兽般的狼心狗肺却是日本式的。
“报告。“鬼子小队长铃木一郎推门走进来。
也许仲马太投入,以至于他什么也没听到,也什么没有看到似的。
“木头围在一起在唱歌。”铃木并没有因为仲马的旁若无人而停下来,他继续汇报:“赶他们回牢房,没有人听。”
仲马好像这才意识到有人站在面前,他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怎能让部下看到他思乡的一面,于是,他一下子跳起来,关掉留声机。音乐声一停,外面的歌声一下子涌进来,他烦躁地呵斥着:“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在乱哄哄地说话吗,怎么现在像乱了营似的?”
铃木心里很不服气,但仍恭恭敬敬地回答:“他们再搞什么纪念活动,我怕……”铃木停下来,没敢再说下去。
“八格,这群东亚猪懂什么。”仲马的脸就像烧过的狗脸,突然间扭曲起来,两道凶残的目光露出杀机,没有一点儿犹豫,恶狠狠地说:“为什么不杀几个,让他们看看对抗皇军的后果是什么样子?”
“是。“铃木一面回答,一面返身往外走。
“回来”,仲马喊住铃木,迅速地戴上帽子,穿上皮鞋,最后把那把军刀跨在腰间,他的行动之快捷令训练有素的铃木也为之瞠目结舌。“我去看看。”
我的家在东北的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满山遍野地的大豆、高梁,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我离开我的家,
流浪,流浪
……
在太阳的照射下,深壕、电网、高墙内,在一排排刺刀寒光的逼视下的一块空地上,人影模糊处流淌出一阵阵凄凉、忧伤的歌声,微风飘动,把这低沉、苦闷的心声送入无垠的天空中。
仲马迈着军人的步伐,昂首挺胸地往人群聚集的广场走来,他想不到这些愚蠢的中国人,竟然敢无视他仲马的意愿,胆大包天地与他唱对台戏。他也想不到,这些目不识丁,甚至连在垄沟里也挖不出土豆的穷鬼的嘴里,也会呐喊出如此激越、悲壮的呐喊。也许是仲马在这个随心所欲统治的世界里,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傲视生死的群体,所以“木头”们今天反常的行动给予他强烈的刺激,一种不祥的感觉和致命的威胁扑面而来。但是,仲马就是仲马,他不同于一般的日本军官,他虽强悍,却有计谋,虽蛮横,却会审时度势,虽残忍,却懂得师出有名。他更清楚,对付强硬分子,甚至更多的强硬分子,用酷刑,用子弹,或是用看不见,摸不找,辨不出的细菌,都可以把他们送进坟墓。他更知道,一旦这些“木头”团结起来,被送入坟墓的或许不是他们,也许是自己,当然,这两种可能他都不希望出现。如果出现,他处心积虑地构筑的死亡之城就会失去它的作用,而他也会功亏一篑,他才不会做这种赔本的买卖呢。他有的是办法让这些“木头”按照他的意愿,一步一步地向地狱走去。
歌声并没有停止,坐在地上的人们对仲马的到来无动于衷。仲马并不在乎这些,虽然,他听不太懂他们唱的是什么,还是耐心地听下去。但是,他的捉摸不定的眼睛里,却闪动着阴险、毒辣的鬼火。
歌声终于停了下来,沉默笼罩着广场,不用解释,从一道道愤怒的目光里,仲马已经读出了这群中国人的不屈与坚强。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一直信奉强权下面出真理的信条失灵了,那一瞬间,突然感到自己是那么的无能,那么的渺小。但仲马很快便镇静下来,他的大尉军衔不是侥幸得来的,现在,他嘴里吐出的语言足以证明这一切:“多么明媚的阳光啊,阳光下的这些‘木头’只是一群愚蠢的‘东亚猪’,他们不会成为我的对手。”
站在仲马身边的猴脸小队长铃木弄不清“东亚猪”的确切含义,他只觉得人和人不一样,如同日本人一定会比中国人优越一样。即使这样,他心里还是没有底,诚惶诚恐地用日语说:“今天他们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假如有一天他们唱起国际歌的时候,那局面……”铃木没敢再说下去。
仲马用眼睛的余光斜视了一下铃木,他感到意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身边还有这种顾虑重重的军官,他一半训斥,一半教导似地说:“我们从来都是用鄙视的态度看待中国人,我愿我的部下永远是最强的。”
“是。”铃木恭敬地回答。
仲马无视坐在广场上的那些人,按照他的思路继续说下去。“天皇陛下为我们提供了成为大日本帝国的绝佳机会,东亚民族是懦弱的民族,他们除了做我们的附庸国没有别的出路,这些被我们关在这里的人,只是我们梦想路上的垫脚石。你必须明白这样一个道理,对他们不能只用刺刀,为了达到一定的目的,更要不择手段的欺骗、分化瓦解或者表示出友好的态度,有时甚至于还要做出一些让步,这样,我们才能站稳脚跟。”
铃木注意到仲马说这些话的时候扬扬得意,仿佛软硬兼施是日本人的立足之本,那一刻,铃木感到要做到仲马那样,还得再学几年。其实,他并不是愚昧到不可教的地步,他反应也不迟钝,听完仲马的话,马上肉麻地吹捧到:“你的一番话对我来说实在太珍贵了,对我而言,我只不过是匹没有经验,不识路途,只知在这片虽然壮美,却充满危险的土地上任意驰骋的不懂世事的马。而你却是一位高超的驯马师,你身上所表现出来的大将风度,将激励我在辉煌而悲壮的征服之路上,成长为勇敢而充满智慧的士兵。”
仲马很满意铃木的恭维,就如同他的上司同样欣赏他的吹捧一样受用。对日本人来说,敬重、崇拜、奉承、无条件服从比自己职位高的人,是很正常的普遍现象,在军队里尤为严重。贫富、贵贱、高低、强弱之间的差别非常明显,这种现象是日本民族的优越感和劣性的具体表现。下级对上级要绝对服从,儿女对父母要无条件尊重,女人对男人更要像奴仆对主人一样顺从,这种泾渭分明,不可逾越的等级观念与中华民族尊老爱幼、官兵一致、倡导文明、男女平等的美德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初看起来,日本民族长期流传下来的、刻意强调的虚假礼仪多么不近人意。然而,当这种传统成为一种习惯蔓延开来的时候,就会发现这其实是一种狭窄而具有劣质的道德规范,这种似乎没有教养但又得到人们普遍认同时,往往使人生发出一种强烈的征服人的动力源,进而腐蚀人的灵魂,结果,人性中最纯洁的品质消失了,人性中潜意识里最肮脏的东西反倒无限度地泛滥开来。其实,仲马与铃木正是在这样的土壤里,滋生出了傲慢与卑躬屈膝两种不同的行为。
对于铃木极尽夸张、无度的奉承,仲马并不感到意外,他的样子很得意,用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点头欣喜地接受了明知是虚情假意的奉承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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